《寻神》穆闹不是鱼

11、[草原]痴心

　　感到有一双微凉的手抚摸他的手臂，宋边声猛吸一口气，努力睁开眼，从窒息中缓过劲儿来。

　　眼前是湛蓝的天空，偶尔有几朵肉嘟嘟的白云。听觉慢慢恢复，他听到耳畔有绵羊的叫声，远处传来马蹄踏在草地上发出的沉闷的“嗒嗒”声。

　　侧头一看，张如拭正在给他的手臂包扎。他的脸上的灰尘已全部被洗干净，憔悴的脸色展现出来。

　　“醒了？方才幻境塌陷，你受了点伤；我们坠落的时候，你又掉进湖里，我把你救了上来。”

　　宋边声吐掉口中余留的水，用手袖抹掉脸上的水滴，看着远处平静的湖面。

　　他很清楚此处是何方。

　　他曾在这里度过了幸福的一年，也在这里萌生了对张如拭的朦胧的爱慕。

　　“还是幻境？”

　　张如拭未回答，把宋边声之前给他的手帕还给他：“擦脸。”

　　“何时？”

　　“不知，尚未见到人，无法询问具体时间。”

　　宋边声起身，走到一只母羊面前，翻开它的毛查看。

　　“是我的羊，我养过她。这幻境应该是设定在圣人登基前七年，我八岁，刚来到草原上……”

　　话音未落，宋边声便看到手上攥着的手帕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猛然回头，张如拭赶忙把左手背到身后。

　　“你的手怎么了？”

　　张如拭不语，宋边声便用力把他的手扯出来，扁起袖子一看，他先前被小鬼抓出的血痕竟然已经完全消失，但小臂上出现了三条很深的刀痕，割得再用力一点，就可以看到他的白骨。

　　张如拭左手的袖口已经被鲜血染红，手掌上全是赤红，没有一点肤色。血虽然干了，但可以明显看出，他失去的血太多了。

　　抬头一看，他的嘴唇很白。

　　“这是怎么回事？”宋边声捏得用力，让张如拭倒吸一口凉气。

　　张如拭趁着宋边声放手去翻万象囊的时候把手袖放了下来，又抹干净手上的血迹。

　　“不用找药了，我只是……只是用了点小法术，我们回到十一年前了。”

　　“幻境的崩裂，是你干的？”

　　“是。”张如拭盯着宋边声的双眼，品味着他眼里的激动，“缓兵之计。这种法术连秉心都解除不了，好歹可以让我们几人逃出他的控制。”

　　“几人？”

　　“魏苓和见微被我送到真实世界的洛阳去了，那里有我要找的人。”

　　“你这几年大部分法力都消失了，怎会用得了这么霸道的法术？”

　　张如拭没有回答，偏头看远处吃草的羊群。

　　宋边声因为他的逃避心中没底，慌张起来，再次捏住他的手，三下五除二就包扎完。

　　“你放手！”

　　“你用了邪术？放了多少血？”

　　“不用你管！”

　　宋边声把他推倒在地，用手护住他的后脑。张如拭一阵头晕目眩，嘴边的咒骂咽了回去。

　　“你为何这么对自己！就不能和我商量一下吗？”

　　“我自己看着办！你不要……”

　　两滴液体滴落在张如拭脸上，他用手抹了抹，以为是水滴，抬眸却看到宋边声湿润的眼眶。

　　“呜呜，哥哥，你为何这样对自己？有事我们一起担着嘛……”

　　张如拭一下子慌了，他以前最怕女人哭，现在竟更怕身上这个男子哭。

　　“你……你先别哭……”

　　“我不要！”宋边声把脸埋进张如拭的颈窝，“哥！呜呜呜……你答应我，不准伤害自己！”

　　张如拭感觉他哭得更大声了，颈窝处全是他的泪水，他毛茸茸的卷发扫在自己脸上，痒痒的：“好、好，我答应你……”

　　“跟我拉钩保证！”宋边声伸出右手。

　　张如拭叹息，只能颤颤巍巍地伸出刚包扎完的左手，用修长的指头拉住宋边声。

　　没想到宋边声竟然用五指扣住他的手，拉到唇边，轻吻一下。

　　纵使是身经百战的张如拭，也未想到还能这样勾引。

　　他愣住了，看看自己红白相间的手，又看看宋边声眼尾地泪水。

　　“哥哥，都说过了，我会保护你……”

　　“你们……是何人？”

　　一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小孩打断了宋边声的告白。他明显有胡人血统，身材比一般同龄人高大壮硕，身上穿着牧民的服饰，身边跟着一只纯白的小羊。

　　张如拭一脚把宋边声踢开，挣扎着爬起来，尽力掩饰尴尬，道：“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很快就离开。”

　　说罢，便去拉刚爬起来的宋边声。

　　“大哥哥，你受伤了？要不要去我的毡房里处理一下？”小孩看到张如拭手袖里不断流出的血，根本不怯。

　　“你是？宋边声？”宋边声这才认出这个小孩是十一年前的自己，牵住早已认出他的张如拭。

　　“是！你认识我？”

　　“嗯……对，这个漂亮哥哥是宋原先生的外甥，我们来这里找他。”

　　“爹已经回去了，这里只有我。”

　　“只有你一个小孩在草原上？遇到歹人和猛兽怎么办？”张如拭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下。

　　“无妨，我不会伤害他们的。”

　　究竟是谁伤害谁！

　　张如拭只好道：“我们就跟你回去，多谢表弟相助。”

　　“哥哥你不用装了，我知道旁边那个是长大了的我。”

　　张如拭和宋边声皆是一惊。

　　“我可没那么傻。”带路的小狐狸转头得意地笑，眉眼弯弯。

　　“虽不知你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但我觉得你们并无恶意，因此一定会帮你们。”

　　“还有，”小宋又道，“你们的事我不会往外说。”

　　“何事？”张如拭忙问。

　　“你们方才躺在地上的事。我知道你们在干何事。”

　　张如拭没想到这只小狐狸这么早熟，连忙解释：“你误会了，我们是在……”

　　小宋打断了他：“‘我’哭了这件事，有点丢脸，我不会说出去的。”

　　“啊？啊，是，请不要说出去。”

　　宋边声拍了拍张如拭的肩膀，猥琐地笑，仿佛是在怪罪他把小孩儿想得太成熟，换来张如拭的白眼。

　　“还有，哥哥，你是？”小宋故意走到张如拭边上，和他并排走。

　　“我是‘你’的朋友。”张如拭恢复了冷静，熟练地假笑。

　　“哦……”小宋没有说什么，只是转头看着宋边声，后者故作天真地眨眨眼。

　　三人回到小宋的毡房，两个成年人都觉得无比亲切，绕着小小的室内参观。

　　小宋热情好客，给两人准备了茶水，又给他们铺好过夜的床铺。

　　“真是麻烦你了。”张如拭喝着温热的茶水，道。

　　“不麻烦。哥哥来我家，我很高兴呢。”小宋故意坐在张如拭旁边。

　　“看得出来，”宋边声抿了口茶水，不咸不淡地说，“你很喜欢他。”

　　“嘿嘿，你比我更喜欢。”小宋用对兄长说话的语气道，“阿爷和娘不就是这么相处的吗？”

　　宋边声倒也不反驳，继续喝茶。张如拭神色淡然，对小宋道：“我和他出去走走。”

　　小宋很识相地没有跟来。

　　“你小时候是人精。”走在去湖边的路上，张如拭道。

　　“现在也是。”

　　张如拭不置可否：“那封信，是你截下的？”

　　宋边声轻笑，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是，为了找你，我花了很大功夫。”

　　“有所耳闻。你知道我在观察你，因此把我邀请你一起冒险的信拦下，换成寄给魏苓的，让他来找你。为何多此一举？”

　　“若是我拿着你的信亲自去邀请他，他父亲不会让他跟着我出来。”

　　“为何非要找他？独自一人来也成。”

　　“卢见微从三年前便开始与我通信，她早已心仪魏苓。”

　　“你们这两小混蛋，”张如拭忍不住笑骂，“竟然背着我们出了这么多鬼点子。”

　　“你也背着我们干了不少坏事儿。长安黑市的裁缝铺，有你的眼线。”

　　“朋友罢了，他之前在我在西市开的裁缝铺里帮工，后来自立门户，便帮我打探消息。你猜得不错，正是他告诉我你的行踪。”

　　“在正规牙行，十两银子就可以任意挑选仆役，为何花大价钱从黑牙子手里买？你故意留门路给我？”

　　“不是。”张如拭摇头，“说来可笑，我太过信任卢府的老管家，竟未发现他被秉心收买，故意让黑牙子进卢府卖人。知道你们的到来，我才察觉并处置了他。”

　　“这么说，秉心也希望我顺利进长安？”

　　“在龙城劫走你的是小魏家，秉心以前并未想到会有此事，所以打算让你进城后再动手。他的手下已经被我处理了。”

　　“幸亏运气好。”

　　张如拭莞尔：“当然。”

　　两人行到湖边，宋边声蓦地停下脚步。

　　“还怕？”张如拭看着晴天下湛蓝的湖水，问。

　　宋边声难得腼腆地笑：“怕，是怕。”

　　可他的笑容在看到张如拭开始解衣领扣子时便消失了。

　　“你、你要……”

　　“沐浴而已，何必大惊小怪？”张如拭把脱下来的外衣塞进宋边声怀里，“劳烦宋先生帮我拿一下，我很快就洗好。”

　　看到张如拭开始脱里衣，宋边声脸色涨红，转过身背对他，心中暗自埋怨自己未曾发挥狐妖的真正实力，总让这个男人将自己的军。

　　听到身后发出轻微的水声，好似微风吹起湖面的涟漪，宋边声忍不住侧头瞄了一眼：水面上只有几点将散的波澜。

　　虽知张如拭未离开，宋边声还是冲着湖面喊：“你洗好就叫我。”

　　湖正中冒出一个气泡。

　　宋边声便坐在岸边的草地上，静静等着他，沉思。

　　张如拭这个坏人永远学不会老实，总想勾引我。

　　不过他为何有时又很羞涩？是后悔了吗？

　　举棋不定，才是情感大忌啊。

　　宋边声想了想，下定决心，迅速脱下衣服，试探着慢慢走进冰冷的湖水中。

　　“你、你在何处？”水漫过宋边声的胸口，他不敢在继续深入。

　　湖面风平浪静。

　　“你别吓我！我只是也想沐浴，否则小时候的我都不会让我上榻。”

　　仍然没有动静。

　　“我上岸了。”想到在水中连鱼都可以咬死自己，宋边声转身欲走。

　　“来都来了，急什么？”

　　转身一看，张如拭披着湿湿的黑发，面无表情地站着，水面堪堪到达他的胸口。

　　以他的身高，不可能站在水底。

　　宋边声没心思再想这些问题了，只是瞟了一眼他雪白的肩膀，又故意转移视线盯着他俊美的脸。

　　“别怕，我保护你。”

　　宋边声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住了，闻言赶紧用手中捏着的皂角洗起来，很快就洗完。

　　“完了？”

　　张如拭走进，宋边声闻到他身上有和他一样的皂角味。

　　“上去。”

　　“你先走。”宋边声道。

　　“为何？方才不是你急着上岸吗？”

　　“我走不了。”宋边声的脸烫极了。

　　“这不还没到春天吗？”张如拭佯怒。

　　“抱、抱歉，你太美了。”

　　张如拭轻哼一声，瞬间消失在宋边声面前，再出现时已经衣冠整齐，站在岸边看着湖中的男子。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我在那边等你。”张如拭指了指不远处。

　　宋边声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在浴盆中沐浴，不愿起，娘总是吓唬说要把自己连着水一起倒出去。

　　可和现在的情况完全不是同一性质。

　　于是他只能用了一个小法术，提前到了张如拭面前。

　　“这么快？”张如拭挑眉，扬起的嘴角透露着戏谑。

　　他没有回答，红着脸牵着他的手袖，在夕阳下走回毡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