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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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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二十五分,离太阳完全下山大概还有十五分钟,时间还算充裕。
路霈最后确定了一次自己绑在大腿绑带上的小刀,然后蹑手蹑脚地缓缓推开岗哨围墙的大门。
大门久未维护,里里外外都是斑斑锈迹,轴承间相互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哀嚎。
等到大门重新关上,路霈便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独立于护林员岗哨外的——属于野兽和感染体的世界。
自踏出岗哨、失去了来自人类建筑设施的庇护的那一刻起,路霈很自然而然地开始感觉到踹踹不安。
但现在不是大灾变以前,自己的身后没有了国家、父母、朋友的庇护,生活没有了所谓的保底或退路。
这里荒无人烟,即使大喊大叫也不会有任何回应,除了硬着头皮向前走、向前冲以外,别无选择。
路霈微微弯下腰,步伐小小翼翼,踏在破碎的乱石堆上的每一步都尽可能地轻盈,力求不发出任何可能引来注意的响声。
野兽、兽类感染体以及感染者,最好什么都别来。
碎石堆下是松软潮湿的黑色泥土,难以承受一个青年男性的重量,路霈每走一步就有一部份石子被深深地嵌入泥土里,怪异别扭的触感透过鞋底传达到脚心,紧接着再像电流一样到达大脑。
路霈想起了灾变以前曾经走过的石子路,一颗颗鹅卵石半裸露地镶嵌在地面上,人们走在上面来来回回,用按摩物疗的名义让酸痛刺激大脑。
原来护林员的工作就是在这种按摩路上走来走去?路霈想笑,却不知道要笑谁。
等到路霈捡起已经一动不动的兔子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六分钟,相比走在高中校道上的速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漫长。
路霈拔掉了贯穿兔子身体的铝箭,将两者都塞进了帆布包里,然后再重新将帆布包斜挂回了自己的肩膀。
还好是只兔子,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拖回去。路霈有些遗憾兔子只够吃两天,同时又庆幸这不是一只自己根本拖不动的死鹿。
在收拾兔子的间隙里,太阳又落下了些,不远处树林的影子被扭曲地拉长,伴随着一阵阵晚风沙沙作响。
路霈收拾好了兔子,果断转身掉头。
和灾变之前的和煦宁静不同,现在的树林里隐藏着不知道多少莫名其妙又奇形怪状的感染体,一想到就让人毛骨悚然。
山风还在不断地起伏,林梢发出一阵阵的沙沙声。
沙沙。沙沙。
路霈越来越不安。
直到山风终于停歇了一会儿,只是,
———沙沙、沙沙———
沙沙声依然还在一阵一阵地继续。
———沙沙、沙沙———
路霈知道,不安恐怕要变现实了。
妈的,倒大霉!
没管身后发出响声的是什么,总之绝对不是好东西,跑就是了!
路霈迈开双腿使劲地往前跑,冲刺,再冲刺!
地上的乱石被踩踏着发出咯咯声,偶尔有一小块凸起的泥块被路霈一脚踹飞,连着在泥块上扎根的杂草一起飞向一边。
潮湿的泥带着水一起溅起,沿着路霈的脚踝滑落到鞋帮里,摩擦着像要直接擦掉一块皮肤。
路霈不知道自己跑的时候在想什么,也许是一片空白,也许想起了中考时的一千米,也许想起了高中体测的五十米计时跑。但任何一次都没有现在这么痛苦、绝望。
橡胶的鞋底隔绝不住乱石野地的反馈,路霈觉得自己像是在鹅卵石路上赤脚奔跑,又觉得自己像是一根蜡笔。
每在纸上画上一道线,蜡笔就短一截,从脚掌磨到膝盖,再磨到胯、磨到腰,最后只剩下一个蜡笔脑袋孤零零地倒在纸上。
终于,路霈一个踉跄扑倒在了地上,擦伤的手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身后的沙沙声越来越近,好像也没有蜷缩回膝盖抽出小刀的时间了。
要死了吗?
路霈努力支撑着身体,仰起头,想要再看一眼护林员岗哨。
最后的阳光洒落在瞭望塔上,金灿灿地,映出了一道挺拔的身影。
青年的肩上随意地披挂着一件外套,双手持枪,用右侧的肩窝抵住枪托,微微侧头瞄准。
猛然间,一阵山风扬起,鼓动着外套沿着结实有力的腰肢滑落,露出了青年包扎着白色绷带的赤裸上半身,紧致而富含爆发力。
路霈看不太清林渊的表情,他猜林渊也许在笑,嘴角稍稍勾起,露出一个和自己吵嘴时惯常带着的嘲讽的笑,玩世不恭,又傲慢十足。
碰!碰碰!
附着着火药气息的枪声在林野里回荡,数不清的禽鸟振翅奔向了天空,死亡和生命的声响相互交错。
身后不断逼近的沙沙声停止了,路霈喘了一口气,只觉得是劫后余生。
路霈从地上爬起来,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个追逐了自己一路的东西——一个残缺的感染体——人形感染体。
感染体匍匐在地,没有后肢,仅存的两条细长扭曲的前肢还维持着一副向前抓挠的姿态,让人不难想像它是怎么靠着这两条肢体抓挠着前进。
感染者被林渊打中,脑袋右侧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空洞。
“它”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容貌,曾经精美的外套也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许多地方破破烂烂,甚至覆盖不住高度腐败的躯体。
部分的内脏从它破损的腹腔漏出,细长的肠子被拖着扯了一地,像一条“小尾巴”一样被“它”远远地落在身后。
生命与死亡,文明与野蛮,正常与扭曲,各种相互对立的元素共同出现在了面前的这一副陌生躯体上。
一阵怪异的违和感涌上了路霈的胸腔,令人隐隐作呕。
路霈强忍着恶心不再看这具倒在地上的躯体,只是扭过头继续往护林员岗哨跑去。
粗暴的开门手法让岗哨围墙的大门发出了刺耳的哀嚎,几乎是飞扑进去,然后又再一次重新关上。
路霈喘着气,感受着岗哨里熟悉的一切——铁丝围栏、瞭望塔、工作间、蓄水塔……——渐渐从死里逃生的恐惧和激动中回过神。
林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瞭望塔上下来了,双手交叉在胸前,勾嘴笑着看着路霈——和路霈脑海里的一模一样。
“你、你怎么、出来的?”
路霈边喘着气,边看向林渊的手腕,此时本应牢牢环扣在上面的金属手铐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手腕上一圈圈粉色的红痕昭示着它不久前的存在。
“都说了吧,那玩意儿一扯就开!”林渊的声音里里外外都透露着得意。
“你放屁,那是纯钢的!”
“再结实,也是一撬就开!”
林渊把拳头平举到路霈面前,张开掌心,亮出了一根黑灰色的铁丝。
“你还有这门手艺?”路霈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渊。
手铐和瞭望塔的锁自不必说,猎枪和子弹怎么来的也不用再问了——充当武器库的工作间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上面的锁也不会比手铐结实。
“野外求生小技巧嘛!”林渊嘿嘿一笑,“军校里学的。”
“哪家军校教这个?”路霈一脸狐疑,“你别是在蹲号子的时候学的。”
“那是你孤陋寡闻。战场被俘虏了怎么办?总不能在原地等死吧?”
“……行吧。”
路霈把包打开,掏出里面的兔子递给林渊, “那军校教没教过怎么处理兔子?你帮我把兔子皮剥了吧。”
“你就这反应?”林渊瞪大了眼睛盯着路霈。
“……谢谢。”
“啥?”
“嗯?”
“你不重新把我铐上吗?”
“然后你再撬一次?”路霈翻了个白眼。
先不说那手铐简直形同虚设,刚刚林渊要是慢上一步,自己就得跟着感染者一起住进树林里了。
光凭这一点,路霈也不好意思再提一句手铐。
“我自由了?”林渊眉飞色舞,一脸惊喜。
“你不觉得自己的演技……过于浮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