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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得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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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冬带伤回来后,苏烟才帮她处理上伤口,高氏便来了。所以发生了什么,她根本没来得及问。
苏烟拿剪子剪开天冬肩上被血粘连的衣物,帮她上药。天冬想要阻止,被苏烟瞪了一眼,这才老实,捡了之前的问话回答。
“我是看见旧姑……”她顿下,扫了苏烟一眼后吞下后面的“爷”字,换了个说法:“我是瞧见祁郎君了。”
苏烟倒没什么大的反应,平淡问:“你也觉得是他?”
天冬点头:“错不了。”
虽说祁珩身形比过往硬朗了许多,而且面部也变得瘦削坚毅,气质大变,但只要是熟悉他的,断不会认错。
怕苏烟想起过去,天冬又交待了自己受伤的缘由。
原来她本是想查看一下岭州城的情况,没想路上遇见祁珩,便跟了上去。
而这一跟竟直接到了都督府里,听到人叫他“定山”,她吃惊,想更仔细地确认,便偷摸爬上了院外的大树。天冬自诩已极度小心,但还是被定山发现,挨了这一箭。
“你以为这样说就能唬得了我?”苏烟没信她的说辞,蹙眉问她:“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了都督府的主意。”
不然她怎可能就那般巧地遇上了定山。
天冬收起装出的轻松,沉默认了。
她确实是奔着都督府去的,说是查看岭州情况,但确切地是查看都督府的情况。
“你怎的这般鲁莽!”
苏烟气急,上药的动作也加重了几分,“我有没有与你说过,岭州不比煜州,此地固若金汤,做任何事情都需提前筹备,小心又小心。到岭州才第一天,你就受了伤,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箭再偏了一寸,你就没命了!”
听她露了哭意,天冬也知自己的做法有些欠妥,但她固执道:“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去。”
苏烟没理她。
天冬解释:“娘子要进都督府那火坑,我自然要提前探查清楚。”
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着想,但苏烟还是气,别扭答:“你又知晓那是火坑了?”
天冬竖眉:“若不是火坑,那宋轻烟又怎会被人杀了!”
这下换了苏烟沉默。
宋轻烟确实是被人杀死的,而且她当时就躲在现场。
穆干之前编排宋承光的那些话,虽说不大好听,可也基本都是事实。
宋家以前的确是做马匹生意的,后来到了宋承光父亲那一辈,官家下场,这才停了经营。
宋承光是钱堆里长大的孩子,养尊处优惯了。既吃不了读书的苦,也受不住跑货的累,唯一的优点,便是继遗传了他父亲的莲花舌,经了他嘴的话像是在蜜罐子里泡了一圈,让人听着喜滋滋的。
也是吃了这本事带来的甜头。宋父死后,没人管束,他便拿着家里的钱财,这边拍须溜马,那边左右逢源。一系列操作下来,还真让他攀上了璃王的关系,靠着每年上供的那些奇珍异宝,他也坐稳了屁|股下的八品参军椅子。
当然了,人心学不会满足,就如蝜蝂[fùbǎn][1]搬物学不会停下。尝到了当官的滋味,他也向往起更大的椅子。所以当胡棰然亲临宋家下聘之时,他毫不犹豫地应了。
煜州白丁们都说宋承光得了大便宜,宋承光自己也觉得捡了天降馅饼。可事情的背后哪有这样简单。
他付出的第一个代价,便是女儿的性命。
天冬说都督府是火坑,何其准确。
璃王是皇子,胡棰然又兵权在握。虽说宋承光与璃王的纽带比那丝线还易断,可有联系就是有联系。某些人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皇子与兵权挂钩。
托祁珩的福,以前为了缠着他,苏烟没少跟着去听夫子讲课。一些事情关系,她多多少少能看得明白。
因而她也清楚,“宋轻烟”只怕死一万次都不够的。不然宋承光也不会避开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让苏烟一行人悄悄地提前上路了。
可这又如何。
她也有自己的目的,就算知道那是会吞命的火坑,她也必须得跳。
蜡烛霹雳响,火光跳上苏烟的面庞,照出她坚定而澄亮的眼睛。
不知怎的,天冬有些难过,她出声建议:“娘子,我们不如离开岭州吧。”
她本想说她今天在琼香楼看到那个杀宋轻烟的凶手了。可瞥见苏烟眼下的青黑,怕她又做噩梦惊醒,默默地咽了回去,下决心自己多加防备就好。于是换了个理由。
“我是说。”她语气缓慢:“老爷的死,我们不查了好不好……”
天冬是苏家部曲的女儿,苏烟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关系甚笃。加上过去一年里两人相依为命,苏烟早已将她看做了自己的妹妹。
此时见天冬白着嘴唇问自己,她心底生出了一丝无力,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扯出苦笑:“没用的。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条不归路,自我们离开淮州的那一日起就已经踏上了。”
提到淮州,提到那日,回忆涌进天冬脑海。
一切变化,要从一年前说起。
去岁年初,苏渤海去乌县走货,不幸跌死在崖下。当地衙门以失足为由结了此案。
苏烟不认同这个结果。
殓尸之时,她瞧得分明,苏渤海的十个指甲缝里全都夹着奇怪的白色细沙。
她觉得坠崖有蹊跷,将这发现多次上告,以求重查此案。可衙门的人却没上心,只当她是接受不了亲人离世,疑心太重。
以他们的说法,苏父在跌落山崖时必是紧紧抓附过崖壁,指甲里会残留沙土,实属正常。至于为何会是白色,他们也给出了合理解释,说是土中混了汗水,干了之后便会如此呈现。
唯一的线索被否定推翻,再让官府重查已没了理由。
苏烟不甘心,四处打听,半月后终于听到有人说在煜州曾见过这种白色晶状沙土。
得了这消息,苏烟怀疑苏父的死与煜州有关,于是关了淮州的铺子,马不停蹄地与天冬去了那边。
当时她们以为,这件事很快便能有个结果。可是调查并不顺利,从暮春到隆冬,八个月过去,她们一无所获。而苏父,也没人在煜州见到过他。
那段时间,苏烟情绪一直低靡。
天冬劝了很久,苏烟也逐渐接受了意外死亡的事实。然而老天爷惯爱捉弄人。就在她们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新的线索又出现了。
那是在胡棰然来了煜州求亲之后。
为尽地主之谊,宋承光带着他逛了好些有名的地方。而在其中一处,苏烟偶然遇上了他们,也是在这时,她见着了胡棰然手上的那枚——与苏渤海一模一样的白玉扳指。
或者更准确地说,就是苏父的那枚。
苏府上上下下都知晓,这扳指,苏渤海十分珍视,自戴上后就不曾取下。而这,也是苏烟怀疑苏父死亡蹊跷的另一个原因。这些时日她们一直再找。
苏烟花了好些功夫打听到,这东西原是都督夫人送与胡棰然的生辰礼。至于夫人又是如何获得的,没有消息。若想知,只能让她亲自开口。
于是,苏烟盯上了宋轻烟与定山的婚事。
她起初是想成为宋轻烟的送嫁丫鬟,可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宋轻烟竟被人给杀了。
怕婚事搁浅,没了进都督府的机会,她才又与宋承光的心腹想了这替嫁的主意,并靠着他的帮助,顺利成为了现在的宋轻烟。
见天冬安静不语,苏烟以为她还在担心,于是逗她:“你是觉着我们不能全身而退吗?我就那么蠢笨?”
“哪有。”天冬反驳:“娘子在我这里是顶顶聪明的。”
不然也不会骗过了宋承光。
宋承光一直以为寻到与宋轻烟有几分相似的苏烟,是他运气好,殊不知这背后的操纵者恰是他被认作棋子的苏烟。
思及此,天冬也渐生出骄傲。
是了。虽说这一年里,她家娘子的性子从娇蛮任性变成了现在的温婉沉静,但那脑瓜子总归是没变的,一直那么机灵。
她们都从“虎口”脱险多少次了,这次依然可以。
减少了担忧,天冬话也多了,在苏烟与她叮嘱往后的各项事宜之时,她还开起了玩笑。
两人如姐妹般说笑打闹,欢乐的氛围飘出窗外,融进月色,传给楼下那群玩着影子游戏的高兴孩童。
此景,此情,甚好。
……
而半个时辰前的另一边,穆干跟着定山走出客栈。
“三哥,你觉着方才那女娘如何?”
定山明知故问:“谁?”
穆干回头努嘴:“就客栈里那位。”
“没仔细看。”
穆干这样问,是想听听定山对自己未来媳妇的印象如何,结果此人太过正经,竟连人家面容都没看。
陈达跟在另一边,听到两人对话,抢着答:“没事没事,我帮三哥看了!”
“那女娘十分标志,水剪双眸,花生丹脸,[2]实打实的美人骨!看到她,我当时就想到了那些话本里说的‘织女下瑶台,嫦娥离月殿。[3]’是何模样了!”
这话是夸苏烟,但落到定山耳里,却成了另一种意思,尤其陈达此刻还咧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怎么瞧都有种欢喜意味。
定山停住脚。
后边两人没防备,撞了个踉跄。
陈达抬头,对上定山暗幽幽的视线,心里有些发毛。
他应该没说错话吧。他不是夸了未来嫂子,也表达了替三哥高兴?
正想问。
而此时,穆干正好把陈达那文绉绉的形容咀嚼明白,拉过他肩膀嚷嚷。
“还是你小子会说话!老子可要把这词背下来吐到那姓吴的脸上。整天听他损我说话粗,又贬未来三嫂人丑多病。嘿,这下直接扇他两个耳光,免得他老来找茬!”
抓到关键,定山问:“你未来三嫂?哪个?”
穆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回答道:“就刚陈达夸的那个。”
“客栈里的?”
“嗯。”
“屋里面的那个?”
“嗯!”穆干冒了火。
有完没完!
要想炫耀自己得了美娇娘也不是这样炫耀的!
定山无奈。他是听了他们对话才捋出苏烟是宋轻烟这一消息。昨夜守城的与他汇报时,他只听了宋娘子住哪家客栈,具体的房号根本没去注意。
想了想,他又问:“确定是姓宋?”
穆干心里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但只能忍着,“确定!先前那抡着扇子打我的就是宋夫人,她们都自报家门了,哪能认错。”说完,他摸了摸被打的脑门。
嘶,说实话,那女的手劲还真忒大。
定山将所有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宋家,苏烟,毛贼,探子……
才刚有了一丝轻松的脸上又布满阴沉。
他们吩咐陈达:“你让负责盯着煜州那边的燕子一炷香后来府里回话。”
陈达恍然,原来三哥之前是要他说这事啊,记下后忙又问:“那抓毛贼?”他等着定山示意。
穆干也在等,吐槽道:“这毛贼也忒能跑,明明瞧着他往这方向来的,这块儿的各个巷口也都堵了咱们的人,咋就没给他抓住!”
“多半是躲了。”陈达分析。
“那咱不是也搜了嘛,没人!”
“急什么。”定山看着苏烟房间的木窗,淡声道:“又跑不了。”
是骡子是马得遛了才知,同样的,是真探子还是假探子也得试了才见分晓。
注1:蝜蝂:fùbǎn。一种喜爱背东西的小虫。出自柳宗元《蝜蝂传》
注2、3:出自《警世通言》第十四卷《一窟鬼癞道人除怪》,这里陈达只是单纯借用诗词描述苏烟美貌,没有其他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