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真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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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岩有些运气。
他安抚大家的话才出，头顶云堆便四散游去。日头当空，碎金细洒，他法氅上的金线淬了光，熠熠生辉。恰逢此时又飘来一阵风。他站于高台，衣袍扬摆，潇洒飘逸，落于众人眼里，倒还真像个风骨清峻的老神仙。
高氏就被骗了。
她再度惊讶：“我见真人雪眉霜须，还以为是个皱皮垮脸的老头子。可烟丫头你瞧，这人貌若桃花、踔厉风发，要单只看脸，说他才过双十，那也是有人信的！”
唐岩如此作为，必然有因。苏烟没给他拆台，沉默不语。倒是耳畔传来道哼声：“呵，大惊小怪！妙昌真人可是位潜修数十年的高功道士，鹤发童颜那不是极其正常？就这般也值当你惊呼出声！”
苏烟侧眸看去。
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位小女娘。上穿一件彩绘黄绢纱，下配一腰银线流云裙，衣香鬓影。再看其面容，白.粉敷脸，螺黛描眉，红膏注唇，额间贴一小金钿，娇嫩似花。言语行动时，漆髻间插着的步摇微摆，仪态绰约。
苏烟又看了一眼，步摇是嵌珠娃娃瓶式的。
“瓶”音谐“平”，“娃娃”则有幼童之意，像此类娃娃瓶样式的发簪发钗便多用于及笄赠送之礼，寓为平安喜乐，挥别童稚。
当初苏烟及笄之时，她也从定山那得了这样一支簪子。不过她的那支经了岁月磨砺，不似此娘子的崭新。苏烟猜测，其年岁应是才及笄不久。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见那小女娘摸上发间金钗，“姑表嫂可觉得好看？这步摇钗子是几月前姑表哥送我的及笄礼。”
姑表嫂？
姑表哥？
苏烟微愣，在脑袋里理了下吴家关系，这才弄清眼前小女娘的身份。此人姓吴名归荑，是吴二爷膝下第五子吴泊家的女儿。也就是吴渶的堂侄女。定山成了吴渶义子，吴归荑理当叫他一声姑表哥，称她一句姑表嫂。
五日前认人时，苏烟跟着吴渶已见过其父母，吴归荑因外出耍玩没能见着，如今听着她一声唤，苏烟才将这人面貌与名字对上
“宋夫人可觉我这步摇好看？”吴归荑已不在意苏烟的回答了，她都盯着自己盯呆了，哪还需再用言语证明，于是又去问高氏。
她嗓音偏柔，轻快婉转如莺啼，很是好听。可好听归好听，其问话的语气里却带了丝，炫耀？
高氏转念一想，人总是爱听夸的，她自己不也一样，于是迎上对方视线，真心实意回：“是好看的。”
两人都觉得好看，吴归荑心满意足极了，强压住嘴角想要往上的冲动。她母亲说了，世家贵女得矜持。
可这番模样落在高氏眼里却像是没夸到位。也是，一句干巴巴的好看，总有些差点意思。想了想，她又出声：“荑娘肤白脸嫩，配娃娃瓶样的步摇更添了几分童真。”
这够意思吧，夸得如此具体。
高氏信心满满，想去看小女娘脸上的笑，小姑娘就是要多笑笑才好看。然而等她眼睛移过去后，却愣住了。
吴归荑哪有露笑，不仅没露，嘴巴还往下撇了几寸，好似下一秒便要哭出声来。
这是怎么了？
高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想要听夸？她夸了呀，还是说夸得还不到位？脑袋转了又转，高氏搜肠刮肚，准备将毕生听来的华丽辞藻全部用上。但还未开口，对面先传来道哭腔。
“叫谁姨娘呢！”
“你宋家才全是姨娘！”
“我那字念‘提’，念‘提’！”
吴归荑眉眼皱成一团，显然是不高兴得紧。
听明缘由，高氏也闹了个大红脸。
叫“荑娘”实属无心，她本是想唤得亲昵些，便捡了最常用的名加“娘”的叫法，没想“荑”与“姨”同音，反倒惹恼了人。而且她哪知道那字念“提”，最初她见着宋承光给的名册，便一直是这样在心里唤的。
正想着，吴归荑又道：“这名字是我阿爹给我取的，出自《诗经·静女》中的‘自牧归荑’[1]，寓意大着呢！”
高氏的脸却又更红了。
好家伙，好在她没唤人全名，不然那“归”字也得读错，要真这样，这姑娘现在该是被她给弄哭了。
高氏立即道歉：“实在对不住哈。”
“算了。”吴归荑也爽快，“我不与你计较。”只是末了她又添上一句：“你青.楼出来的嘛，学的都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识字也不稀奇。”
这话就不太好听了。
高氏脸上的红逐渐褪.去。吴归荑没发觉，仍扬着小脸，慷慨道：“只不过这次我与你说，下次你可莫要再叫错了。”
“好。”高氏应答得也爽快，“是猪蹄的‘蹄’嘛，我记住了。”
“……”
吴归荑的眉眼顿时又皱了起来，这次她是真顾不上母亲教的端庄矜持的做派了，她要发怒！狠狠地发怒！然而时间也在与她唱反调。
正当她开口之际，“铛”的一声，殿里报钟敲响，淹没了她的声音。
钟声厚重，一波又一波传至众人耳里。吉时即至，男女们各自分区站好。吴归荑气得跺脚。高氏准备去拉苏烟，怕她走散。然而她手伸出去，却是落了空，环视一圈，身边哪还有苏烟的身影。
苏烟是在高氏与吴归荑暗中交锋时被落葵带走的。
落葵得了吴渶命令，来领她去队伍前面站着。苏烟本是想等高氏这边结束之后再离去的，怕她吃亏。但落葵催得紧，苏烟又忆起高氏过往，想着以她的烈性子，断也是不会让自己受亏的，于是与高氏说了一声后，便跟着落葵往前去了。
“今日.你可有见着天冬？”
穿过人潮时，苏烟没忍住问了落葵天冬下落。可刚问出口，她又觉得自己好笑。真是病急乱投医，逮着谁便问。天冬自入府那日离去后就再没有回来过，她这给任务的人都没见着，旁人又怎可知。
果然，落葵回：“奴婢今日没见着。”
答案已预料，但苏烟心里仍是失落。先前被唐岩逗乐而生出的轻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担忧再次占据心巢。
队伍前的人群不算拥挤，苏烟收拾好心情，走至吴渶身后的空位。
“怎么脸看着煞白煞白的，可是身体不舒服？”吴渶问。
“没。”苏烟掩饰：“就是过来时走得有些急了。”
瞧出她心情不太好，吴渶接着又出声问：“那边那个可是你宋府送来的陪嫁丫头？”
顺着吴渶视线看去，眼睛刚落定，又是一声钟鸣。
“铛——”
苏烟耳朵嗡嗡作响，心包也被震动得嗡嗡作响。
她看见天冬了。
右边一丈开外的矮木夹道，天冬与铁面正站在那里。
刹那间，欣喜从她脚底往上蹿，拳打脚踢地赶跑担忧，在她心房里“砰砰砰”地蹦来蹦去。怕是幻觉，苏烟捏住手背掐了又掐，痛意紧随而至。
不是假的。
天冬没被抓！不仅没被抓，此刻还全须全尾地站在她的旁边！
见她捏手，吴渶还当苏烟是在忍，暗喜着添火：“我听说这小丫头今日可一直都跟在定山身边呢。”
跟在定山身边？
是定山带走了天冬？
那是被抓前带走，还是被抓后带走？
信息太多，苏烟懵了下，再看吴渶不认识天冬的反应，推测应是被抓前就带走了。只是，定山为何要带走天冬？
苏烟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莫不是他有了什么怀疑？如……如果他知晓她这次来岭州是为了调查父亲死因，如果父亲死因真跟都督府有关，他是会帮，还是阻拦？又如果……
后面的假设苏烟没再去想。她是爱处处周全小心，但不爱杞人忧天。她看事实，她看结果，这些没有根据的猜测只会扰乱她的心绪，不该去想。她现在该高兴的是天冬无碍，至于定山为何要将她带走，到时一问便知。天冬从不会对她说谎。
“是该跟着。”苏烟稳住思绪，“今早定山向我借了人。”
她这般说是为提前堵吴渶的口，免得吴渶追问下来，她这个做主子的却说不出自己婢女的行动去向，惹人怀疑。
然而吴渶是怀疑了，却是在怀疑定山与天冬有染。
吴家男子多，各型各样的男子她见了个遍。在她印象里，男人多好.色多薄情，前者有她父亲，后者可类比胡棰然。像定山这般，出行都要带个女娘子在身边的，必定都起了歪心思，不然公务难道还不够他们忙的？
吴渶暗讽，亏她之前还以为定山是个定心的，能管得住自己下半身的，没想也不过如此。周嬷嬷还说他是榆木疙瘩，呵，人家哪里是不近女色，那分明是不近她们的送去的女色，在防着她们呢！这不，宋家送来的人，他就动了！
再见苏烟那强装镇定的样，还替那臭男人找什么“自己借的人”的借口。哼，还说什么只信自己的鬼话，只怕这傻丫头在无知无觉中已经陷进去了。
想起过去被胡棰然蒙蔽的自己，吴渶莫名生出一抹怜爱。
人嘛，总是爱自己骗自己，尤其是在陷入感情之后，以为自己献了一颗真心，对方也会回馈一颗真心。然而人心总是难测，就像那皂荚水，看着满满当当，可拨开泡沫之后，谁又知里面是盛了半盆的水还是一滴都没……
吴渶气愤渐起，早已忘了自己提起天冬其实是想挑拨苏烟与定山间的关系。她押注了苏烟，要让其生恨破坏胡棰然计划，天冬这一步，就是她改计划后的第一步。可此时此刻，她却全然忘了自己的初衷，变成了替苏烟打抱不平。
她说人心难测，付出真心很难收回真心。但人心也很好测，因为有的人收到了一点真心，也容易付出一颗真心。比如说，她自己。
吴渶在今早收到了苏烟的真心。
今早传芳院里，周嬷嬷试探高氏的同时，吴渶也试探了苏烟，同样问了她喜好方面的问题。与周嬷嬷从高氏那收到的回答不同，苏烟回答的是——
蓝色，不爱鲜鱼，兔子式的瓶瓶罐罐……
她本以为苏烟会说宋轻烟的喜好，或是胡乱编造敷衍，但她没想苏烟竟会回得那般干脆又果断。
是蠢，还是不怕她算计害她？
吴渶收回思绪，看着站过来的定山，问了个与之前问苏烟一样的问题：“那边的可是宋府送来的陪嫁丫头？”
定山答：“是的。”
“那你可知她叫什么？”
定山还是老实答：“天冬。”
看见没！
吴渶瞥向苏烟，连名字都知道了！
紧接着她又问：“这不是伺候烟丫头的婢女？怎么听说她跟了你一天？”
“铛——”
随着第三次钟声敲响，苏烟警铃大作。
她先前说天冬是她借给定山的，若他俩口径不一，又或是定山说漏了其他什么信息，那岂不是多惹了怀疑。
见定山没答，吴渶又催问道：“所以说，她怎么跟了你一天？”
注1.自牧归荑：zì mù kuì tí。归同馈，赠送之意。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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