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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鄢郎 ...

  •   第二日,顾雁早早醒来,帘门缝隙透过青色天光。卫贼又不在帐中了。她感觉后腰好受了些,支撑着坐起身。榻上的毡毯胡乱堆着,她忽然意识到,昨夜卫贼就睡在那。

      她跟卫贼同榻了一夜……
      顾雁双手捂脸,狠狠搓了一把。啊……怎就稀里糊涂留在帐里了!还好昨夜无事发生……
      她在榻上呆呆坐了片刻,又才打起精神,猛然甩头。

      想什么呢。
      卫贼认为她有嫌疑,说要亲自监视她。这厮危险至极,绝不可放松!

      顾雁深吸一口气,挪身下榻。经过卫柏睡过的地方,掌心触到榻上一抹残温,就像他昨夜温热的怀抱一样。

      她微微一怔,抬手捻磨起指尖。

      片刻,她又回过神来。
      好了好了!
      别想乱七八糟的,那可是卫贼!
      匹夫不可夺志,她顾雁绝不会被任何人乱了心志,何况是卫贼!

      顾雁再次甩头,把胡乱心思彻底甩出脑海,起身下榻,用帐中新置的水桶梳洗。

      一夜过去,颈上和手上的伤痕都已结痂,只有微末隐痛,尚能忍受。她用换下的旧衣裁出一段,做了掩面的布巾。待收拾妥当,这才挑帘步出营帐外。

      “容娘子。”外面的宿卫整齐拱手,教她一惊。顾雁连忙点头回应。

      许多侍从正在忙碌,在空旷处搭灶生火。远处,卫柏和官员们在营中踱步,不知道在聊什么。

      那些侍从里……到底谁是刺客同党?
      刺客准备周全,显然知道颖王行程,又是怎么认出了她的身份?背后主使到底是谁?

      顾雁缓步走向马车,默然观察着忙碌的侍从。然而看了半晌,还是没看出什么端倪。她只好叹了口气,重新坐上车厢。

      没过多久,又是昨日那人来送膳食,她特意与他多聊了几句,也没探出什么异样。如此等众人收拾停当,卫柏终于回到马车上,车队再次出发。

      马车摇晃前行,卫贼倒是看书看得认真。顾雁取下布巾,看着窗外郊野。纠结许久,她终于忍不住说道:“殿下,奴婢思来想去,觉得昨夜的刺客有些奇怪。”

      卫柏放下书,望向她:“怎么?”

      “昨夜严都尉向殿下汇报时,声音传进帐中,我也听到了。刺客在附近的梁水岸边提前备好船,才逃脱追捕。有如此准备,说明刺客很清楚,殿下昨夜会在那附近扎营。所以……”顾雁反复斟酌着用词,“殿下是否要查一查……身边的人?”

      卫柏认真听着,最后淡淡一笑:“嗯。”

      呼……顾雁鼓了鼓腮帮,终于松了口气。
      之前一直憋在心里,总是不舒坦。若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提醒一下卫贼……也是可以的……想到这,她再抬眸,却见卫柏还在注视自己。
      “殿下还有何事?”顾雁疑惑道。

      卫柏再次垂眸看书:“无事。”

      顾雁撇了撇嘴,再次望向窗外,却不知道,卫柏的目光悄然越过书页,落到了她身上。
      半晌,他忽然问道:“你在想什么?”

      “嗯?”顾雁回过神,忙道,“在想接下来的戏文。”

      卫柏嗤笑一声,重新看起书。

      车马摇晃前行,两人各有心事,沉默无言。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车忽然停下。
      卫柏转头看向窗外,刚想问发生了何事,却听严义策马来到近前:“主公,前方出现一队车马,正在停车让行。”

      “嗯,继续赶路。”

      “是。”

      汝平郡和梁城之间的官道常有车马往来,对方远远见到颖王仪仗,自然会停下避让。昨日也碰到了一些过路车队。但经过昨夜惊险,今日宿卫们对过往路人加强了警戒。

      又前行数丈后,车驾即将经过那队人马。
      窗外传来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江州鄢和,参见颖王殿下。”

      刹那间,顾雁浑身一震,一股暗流激荡全身,撞得心脏汹涌跳动!
      是他!
      她直起身扶着车壁,想朝窗外看,可终究是握紧了拳头,生生忍住了。

      卫柏睹见她的反应,眯眼思索了一瞬:“鄢和……有些耳熟……停车。”
      马车骤然停下。
      顷刻,他恍然,“啊,那个江州第一公子。”

      卫柏放下书,冷冷瞥了一眼顾雁,倾身凑到车窗边,看向外面。

      官道路边,站着一名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他身姿挺拔,清贵不凡。旁边杂草丛生的荒野,也因他站在那里,仿佛成了人间仙境。

      卫柏冷眼瞧着他:“孤听说,鄢氏一门俊才,令尊是临江侯的肱骨重臣,辅佐治理江州十余年。你虽未出仕,却因才学闻名天下,人称江州鄢郎,与梁城陶灵齐名。”

      车厢里的顾雁暗暗揪着衣袖,竭力压着胸中翻覆的情绪。

      她北上后,之所以借用鄢家婢子身份,就是因为她熟悉鄢家。

      鄢伯父与父亲交情至深,待她如亲生女一般。他脾气很好,总是笑眯眯的,还会不厌其烦地回答她的请教。少时,父兄在外征战,娘亲曾带她去鄢家老宅住过一段时日。那位鄢老夫人,也曾亲热地搂着她,像搂着亲孙女一般,在湖边一道赏荷。

      至于鄢和……住在鄢家老宅时,她一直唤他平宣阿兄……他表字平宣,长她三岁,亦如鄢伯父一般,生了幅好脾气。

      由于母亲一再叮嘱,在鄢老夫人面前,她尽量装得文静淑雅。背了长辈,她便懒得再装,本性毕露。不是去湖里摸螃蟹,就是躲在芦苇丛后,看娘亲不准看的闲书。每每被鄢和撞见,她总会竖起手指轻轻“嘘”一声,叫他不要张扬。

      鄢和总是弯眼笑着,明明长着一双桃花眸,弯起来却像一勾新月。然后他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从她身旁路过。

      四年前,鄢老夫人过世时,她还与母亲一起去鄢家老宅拜祭。
      那是最后一次看见鄢和。他已从一个青涩少年,长成了温润知礼的鄢郎。见到她时,他因悲戚而泛红的眼眶,露出一抹温柔和欣慰:“阿雁长大了。”

      “平宣阿兄也长大了。”顾雁踮起脚,还是不如他长得高。

      鄢和微微弯眼,看她的头被娘亲一把按了下去。

      所以,她知道老夫人身边有个婢子叫容娘,是正经的家生侍婢。老夫人去世后,还留在老宅干活。但那次拜祭过老夫人之后,她便再没去过鄢家了。

      再后来,江州覆灭,母兄被囚失踪。她北上时,听人说鄢伯父生了重病,回了老宅山居养病。当时她想,这定是鄢伯父明哲保身之法。毕竟,他此前曾是兄长最倚重的臣属。不过,倒没听到鄢和的消息,应是陪他父亲在一起。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在这遇到鄢和。竟是她北上以后,遇到的第一个江州旧人。看他车队方向,应是去梁城,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车窗外。
      鄢和面色不惊,拱手礼道:“殿下过誉。”

      卫柏的眸色越来越冷:“两年前孤平定江州后,令当地官员入京谒见。你鄢氏一门,一直拒不上京,可是对孤心怀不满?”

      鄢和应得恭敬:“父亲近年重病在身,某在榻前侍奉尽孝,实在无法远行。还请殿下恕罪。鄢氏上下,实无二心。”

      卫柏轻嗤:“现在,鄢公子为何又能来梁城了?”

      “朝廷年年征召鄢某入仕,父亲忧心,若某再不应征,会引朝廷介怀。近些时日,父亲见身体有所好转,便催某动身北上,亲自向朝廷解释缘由。”

      顾雁垂下眼睫,掩住眸里的伤怀。

      临江侯治下的江州,已经覆灭两年了。鄢伯父称病不仕,已是重情重义。但他终究要为后人打算。江州人,迟早要食新粟。

      卫柏在膝上轻轻敲打着手指,似在沉思。

      车驾外的官道上,严义骑马候在一旁,注视着此处。他忽然一个激灵:“江州鄢氏……这不是容娘子过去的主家吗!”
      他御马走近几步,朗声问道:“容娘子应该认识这位鄢公子吧?”

      顾雁心下一震,倏尔捏紧手。

      车外的鄢和则面露疑惑。

      卫柏淡然抬眸,将两人神情收入眼底。须臾,他幽幽道:“是啊,既是旧识,何不相见。鄢公子,还记得府上一位旧人吗?”
      他转眸看向身侧的她,静静等待她的应答。

      鄢和的面色愈发疑惑。

      顾雁的心已跳得毫无章法。
      这严义,谁说他是粗人!他要她与鄢和见面,分明就是故意试探鄢和的反应,以验证她的身份!车队与鄢和骤然相遇,她没提前串通,不知他会说出什么来!
      如此粗中有细,怪不得严义能得卫贼如此倚仗。

      此时,所有人都顺着颖王的目光,看往车厢里她的方向。只是他们的目光暂时被车壁挡住,没看到她的脸。

      无论如何,她都没法躲过这一遭了。

      顾雁深吸一口气,回想了一番真正的容娘如何称呼鄢和,然后倾身转头看向窗外,柔声问道:“少公子,可还记得容娘?”

      一瞬间,鄢和的瞳仁猛然放大,直直盯着她的脸,狠狠抿紧嘴唇。

      卫柏注视着鄢和的表情,目光锐利深邃:“鄢公子很惊讶?”

      “奴婢坐在殿下车驾上,少公子自然惊讶。”顾雁轻声应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却一阵漫过一阵。脑海也紧张得几欲空白,只得拼命集中精神,保持着面色镇静。

      “孤在问鄢和。”卫柏冷冷道。

      顾雁暗自捏紧拳头。
      很好,卫贼与严义心意相通啊,非要看鄢和会说什么!
      呵,早上还担忧他身边有刺客同党。真是闲得多余!卫贼这大奸贼,同情他就等于给自己找罪受!

      鄢和迅速回神,坦然应道:“容娘是祖母的贴身侍婢,很得府中人心。祖母怜她自幼孤苦,一直想让她寻到血亲。她却一心侍奉病中的祖母。直到老人家仙逝后,才出府寻亲。只是前几年她离府后,便一直没了消息。鄢某万万没想到,她竟在殿下身旁。”

      说话间,鄢和盯着顾雁,目不转睛。顾雁则手捏车窗,提着一颗心,直到听他说完,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她又不禁震惊,他所言来龙去脉,竟与她编纂的来历细节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
      她很想问鄢和。但此时不是时候,只能等回梁城再做打算,希望那时他还在。
      顾雁轻轻颔首:“好久不见,少公子。”

      车窗内外,两人遥相对视。顾雁目光潋滟,与他眼神交汇间,许多话欲语还休。

      卫柏全都看在眼里。他紧捏着手,手背青筋隐现,浑身散发的寒意,教车厢简直成了一间冰窟。

      鄢和忽道:“先前经过汝平郡时,听闻武望山下骤现奇石,乃玄阳显灵,留下谶言。鄢某当时便心生敬畏。还听说,不日,颖王殿下将亲自拜谒奇石。想来,殿下此行便是去往武望山。鄢某斗胆恳请同行,只盼能瞻仰祥瑞。”

      卫柏盯着他,忽然冷笑一声:“既然鄢公子想看,自然可以同行。”

      鄢和拱手深深一礼:“多谢殿下。”

      “走。”卫柏靠回凭几,寒声吩咐。

      “继续出发!”严义策马踱步,喝令后方停下的车队。

      车厢再次前行,徐徐路过鄢家的几辆马车。鄢和一直拱手垂首,恭送颖王车驾启行。直到鄢家车驾已退出窗景之外,顾雁仍忍不住回头看。

      “就这般惦记你的少公子?”卫柏斜眸睨她,幽幽问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鄢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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