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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编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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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德林德帮是个小型匪帮。
尽管首领达奇·范德林德时常宣扬他们是在对抗腐败的系统,帮助弱小,而他们也确实会接济穷人,不对妇孺动手,保持着比其他匪帮稍高的道德底线,但本质依然是一伙亡命之徒。
他们抢富人和银行,黑吃黑其他匪帮,光顾政府机构和军事设施,终于在黑水镇碰得头破血流,丢失了赃款和地盘,折损了物资和得力干将,还引来了前所未有的追捕和通缉。残存的范德林德帮成员被迫穿雪山过荒野,勉强在树林掩映的马掌望台扎起了帐篷。
黑水镇失败的阴影依然笼罩着每个人,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威胁如鬼魅般萦绕不去。近在眼前的饥饿和寒冷无情地侵蚀着营地的士气,所剩无几的公共资金更是让每个成员都惴惴不安。在这片愁云惨雾中,一个简直能说是改头换面的亚瑟·摩根,就仿佛是在冰冷海域倒下的鲜血,瞬间引来了一群饥饿的鲨鱼。
亚瑟一转眼,发现自己陷入同伴们的包围,每个人的眼神都像是跃跃欲试的猫,好奇、期待和若有若无的贪婪点亮了他们的脸。好像他带回的不是补给,而是什么值得挖掘的秘密宝藏。
这可不妙。若是单对单,亚瑟自问可以把他们每一个都回呛到七窍生烟。但此刻敌众我寡,把他们都激怒的后果只会是自己被扔出营地,再被背后的古斯大肆嘲笑。亚瑟不动声色,正要开口,一个瘦削的身影却在这时分开人群。
何西阿·马修斯,骗子,窃贼,范德林德帮的智囊和创始人之一,亚瑟某种意义上的养父之一,缓步向前走来。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透出感兴趣的目光,亚瑟只觉得危机感像是草原上突然升起的狂风,来势汹汹,席卷而至。
“晚上好啊,亚瑟,我亲爱的孩子。”何西阿和蔼地招呼,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目光投向他身后的马匹。“看来你这次进城收获颇丰?”
亚瑟也扭头,落向那匹已栓在马位的新坐骑:一匹高大优雅的荷兰温血马。它的头和四条腿呈现近栗的深红,但鬃毛、马身和尾巴是光泽的银白。卖它的人说这种独特的毛色叫做巧克力沙,的确如同丝滑的奶油浇在融化的巧克力上。
“我本来打算带你去瓦伦丁的马厩,没想到你自己就找到了一匹如此出色的坐骑。”何西阿饶有兴味地说。
“还有崭新的马鞍和马镫。”一道带南方腔调的女声啧啧赞叹。是凯伦。帮派里的女枪手。她凑近来,视线从亚瑟跳到马位,又从马位跳回亚瑟:“老天,亚瑟,亲爱的,你看起来就像是我们平常抢劫的阔佬,我都想掏枪了。”
“我打赌亚瑟是洗劫了哪个可怜的绅士,把人家榨得,干干净净,”负责放哨的比尔还是没走,脸上也还是那股别具意味的笑:
“上帝保佑那家伙醒来不要太伤心。”
某个家伙睡还是醒,亚瑟不知道,但这家伙简直没完没了。亚瑟直接往前迈了半步——
“噢,比尔,你只说对了一半。确实,是有个可怜虫,不过,我可没榨干他。”亚瑟眯起眼睛,“我把他开膛破腹,敞开胸扉。你现在连夜赶去瓦伦丁,也许还能嗦到一口热汤。怎么样,有兴趣吗?”
他盯着比尔,比尔神情一僵,下意识地后退,粗壮的身躯似乎都缩小了一圈:“呃,哈哈,很风趣,亚瑟……哦,我回去放哨了,回见。”
说完,比尔几乎是落荒而逃。营地里的其他人纷纷干笑着上前帮忙卸货,像是要通过忙碌的双手来管住蠢蠢欲动的嘴。但亚瑟知道,这帮家伙的耳朵都竖得比兔子还高。要想不被流言蜚语缠身,光靠威吓显然远远不够。
亚瑟一边熟练地解开弹药箱上的麻绳,一边镇定地介绍站在自己身旁的新马:“这匹马,曾经是叫……施瓦茨什么的。”
【施瓦茨瓦德。】脑海里的邪祟冷不丁开口。【意思是黑森林蛋糕。】
亚瑟懒得理他,单手稳稳地卸下一个沉甸甸的弹药箱。“太拗口了。”他故意大声说,“我决定叫他黑朗姆。”
【嘿!是我付的账!】古斯抗议。
一双晒成古铜色的手在这时伸过来,接过了亚瑟手里的箱子。
约翰·马斯顿。和亚瑟彼此视作兄弟的存在。此刻,他显然也嗅到了兄弟身上被钞票烘托出的气息。约翰一边帮忙,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么……那匹马原来的主人呢?”
亚瑟耸肩,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正规购买,手续齐全——我碰巧在路上认识了一个慷慨的朋友。”
约翰挑起一边眉毛,深褐色的眼中闪过一丝怀疑:“这位‘朋友’还活蹦乱跳的吗?”
亚瑟脸上的表情依旧从容。
“哦,他活得好得很。活得一把年纪,连枪都不会打。”他摇了摇头。“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又蠢又爱玩,这才被狼群当成了移动餐车。”
男人小心地卸下打包的药品,顺手拍了拍约翰的肩:“从这一点上,约翰,你比他强。不过从运气上,他比你好——至少他那张脸皮还完好无损地装饰在脑袋上。”
约翰一噎。
在帮派困于暴风雪肆虐的科尔根山脉时,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他孤身一人离开了营地,想着干脆带回猎物,或者就此分道扬镳。结果,他很快迷失了方向,精疲力竭,还被一群饿狼缀上,迫到了悬崖悬崖边缘。亚瑟和哈维尔救回了他,而他的左脸上也留下了永久的纪念品:几道狰狞的爪痕。
亚瑟的故事听起来合情合理,神枪手拯救惊恐的城中阔佬,阔佬感激涕零地赠钱赠物,多半还试着挖过墙角。但约翰总觉得其中有些微妙的不对劲,像是酒馆里一杯威士忌被掺多了水。
但,威士忌里本来就含水。而他一时既算不出这水具体掺了多少,也找不到更好的词回击。
“我就当你不存在,摩根。”青年悻悻地说,努力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搬起酒箱快步走远了,脚步声在泥地上格外响亮。
【哈,看来马斯顿的嘴今天也没能升级成功。】古斯幸灾乐祸地目送他,继而更幸灾乐祸地将镜头移向亚瑟的屁股和腿:【真是抱歉,亚瑟,我太粗暴了。不过,我们多做几次,你就会适应。要不要先坐下来缓缓?】
亚瑟还是没理他,只在众人没注意时装作调整帽子,朝他竖了个中指。
很快,带着对八卦落空的失望,补给卸载完毕,范德林德帮的成员各自去更细地整理物资,何西阿·马修斯走过来,那张曾经帅过的脸上满是若有所思。
“亚瑟,”何西阿低声询问,“你手头还有别的‘急事’要处理么?”
“没什么特别的,何西阿。”亚瑟在回答,“怎么了?”
“关于你新认识的这位慷慨绅士,”何西阿斟酌地说,“亚瑟,你怎么看他?”
亚瑟顿时笑了。
“一个不知从哪个金币坑钻出来的白痴阔佬。”他笃定地大声说,“眼眶里的东西基本是摆设,看着他拿枪简直令我害怕——谁知道下一发子弹会被他打到哪去。我敢说,哪怕灌了三瓶威士忌,我的手腕依然比他稳。”
“还有一堆花里胡哨的讲究,连鬓角风格都有种独特命名法。”亚瑟摇头,“不过,口袋很鼓。还有,这家伙……有点邪门。”
“邪门?”何西阿略带茫然地重复,眉头微皱,“怎么邪门?他叫什么名字?”
“古斯——哦,全名奥古斯图斯·普莱尔。”亚瑟说,“一个邪祟……我是说,他有股邪祟的气质。”
古斯完全不以为意。
自己目前操作菜,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至于其他的……都从A互骂到Z过了,邪祟气质这组词简直能说是文雅了。
【怎么,亚瑟,能对着别人嘲讽邪祟,却没胆量承认你已经被邪祟附上了?】古斯直接嘲笑,【说啊,你不仅每天和邪祟睡在一张床上,还每天带着邪祟的东西到处跑。】
亚瑟仍旧不理他,只是借着摘帽子的动作又朝他比了个中指。
何西阿对他们的暗中交锋一无所知,表情越发困惑:“……邪祟?”
“他的说话方式。还有……他盯着我看的方式。”亚瑟恼火道,“要不是他给得多,我早崩了他那颗满是空气的脑袋。”
何西阿沉吟,很快,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浮现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
“亚瑟,你的感觉恐怕是对的。”
“……啊?”
【嗯?】古斯感兴趣地让镜头往上:【亚瑟,问问他知道——】
“——你把他迷住了。”何西阿恰好同时说,“但我们可以利用这点。亚瑟,我们现在很需要一些关于‘上流社会’的消息。”
古斯:【……】
亚瑟:“……”
亚瑟僵住。古斯滞住。继而,古斯爆笑,亚瑟干咳。但何西阿还在说:
“这可能是个难得的机会,亚瑟,这位……普莱尔先生,他可能是我们撬开某些高贵大门的撬棍。”
裹在御寒长外套里的老骗子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你可以借此接近他,孩子。去打听一些有价值的消息。也许是即将到来的大型聚会,或者一些富人们见不得光的小秘密。这些消息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堪比金子。”
“想想看,亚瑟。他们的保险箱里藏着什么,他们的马厩里有哪些好马——”
“何西阿、何西阿。停。”亚瑟捏了捏鼻梁,“你知道我。我不是干这种活的料。再说了,我看起来像是能混进那些体面人圈子的人吗?”
“别小看自己,孩子,你比你自己想的更适合这个角色。”何西阿微笑,意味深长地上下审视亚瑟的新装扮:“而且,看起来这位普莱尔先生已经开始改造你了,不是么,辛德瑞拉?”
“真有意思,何西阿。”亚瑟冷笑,“可惜,你想派我打探的王子殿下已经匆匆忙忙走了。从这个角度讲,他才更像是那个怕露馅的灰姑娘。估计是担心自己的南瓜马车变回烂菜了。现在,我——”
“等等,亚瑟,他走了?”
何西阿疑惑地问,眼睛眯起:“让我理清楚,孩子。你是说,在他陪你洗完澡,给你买了身好衣服,又挑了匹好马之后,你大方的新朋友就这么着急忙慌走了?”
老骗子的目光在亚瑟身上来回扫视,仿佛在寻找什么蛛丝马迹。“有点不对劲,亚瑟。”他继续说,表情变得严肃,“通常来说,这类人会想方设法在你身边多待,也许邀请你共进晚餐,或者提议明天再见。”
“除非他们已经得手了……”
要是有实体,古斯确定自己得靠掐自己来憋住笑。
但他此刻没有实体,所以他肆无忌惮地在亚瑟脑海中狂笑。
【你想要舞会和烛光晚餐吗?灰姑娘。】古斯问,【或者你还想要礼服裙?呃,等等,亚瑟,你最初拒绝我的原因,难道是你更想穿套带蕾丝的公主裙,再被我得手?】
亚瑟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被奢华马甲包裹着的肌肉稍稍绷紧,脖子也微微侧过。古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架势像极了要在营地中爆发一场前所未有的咆哮——
然而,亚瑟只是伸手拍拍何西阿的肩。
“不是他陪着我去的,何西阿。”男人靠近老骗子,神态平静,声音也压低,“这事很诡异。我们都清楚,这些钱多得发慌的混蛋出门,不带半打仆人就浑身难受。但昨晚,那个……奥古斯图斯,荒山野岭,被狼围着,一个人,没有马,也没有伤。”
他顿了顿,眉头为难地锁起:“而且,那家伙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味道……就跟那些平克顿走狗似的。反正又邪门,又和我们不像一路人。”
这一回,何西阿脸上残存的调侃终于也消失了,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眯起来,盯着亚瑟,神情间还多了某些警觉,让他像是一头嗅到危险的沙漠老狐。
“在荒野上,”何西阿确认道,“就他一个?”
“没错。”亚瑟镇静地说,“说来很怪,那蠢货虽然在大呼小叫,但我敢说……”他又顿了顿,眼神凝重地与何西阿对视,“就算没有我,他也能搞定那群狼。鬼知道是怎么回事。”
何西阿皱起眉。
“亚瑟,我想到了一些东西。”老骗子缓缓开口,声音极低,“一些传言,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的记忆已经不大可靠。”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掠过营地四周,似乎是在确保没有人在偷听,这才继续道:“小心,孩子。非常小心。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你可能卷入了一些比被通缉和追捕还要麻烦的事情。”
“但你的运气很好。那个……人,似乎并不在意你。就算在意,他也似乎很喜欢你。”他安抚地按上亚瑟的肩膀,“我需要去查证一些事。如果他再次出现,记住,不要轻易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也不要轻易接受他的任何礼物。明白吗?”
老骗子转身离去,步伐沉重,肩膀微微佝偻,不再像先前那样跃跃欲试,而是仿佛突然间担上什么无形的重担。古斯目送他远去,把镜头转向亚瑟那张好好打理过鬓角胡茬的脸,兴致盎然:
【你在他那信誉度很高啊,灰姑娘,他连怀疑都没有。】
亚瑟不动。
【看看这情况,‘别相信陌生人’,‘别吃陌生人东西’,哈。亚瑟,我每天造访你的身体,你也天天吃着我的投喂。这可如何是好?】
营地里一派忙碌景象,帮派成员们来来往往,忙着各自的活计:约翰在劈柴,玛丽贝丝哼着小调晾晒衣物,皮尔逊的位置有剁肉的规律声响……坐进自己帐篷的男人没出声回怼,只默默翻开身侧背包,摸出本厚实的笔记。
这是本皮革封面的日记本,搭扣里还别着一支铅笔。男人快速翻到一页空白,笔走龙蛇——
【闭嘴。】
古斯乐不可支。
【明明是你演过了头啊,亚瑟。】他幸灾乐祸,【你想没想好怎么继续编造我的故事?】
一个潦草的无面人头出现在纸页上,头顶一把大叉,脸部位置写着古斯·普莱尔,再下面写着:【够了。】
【不然,你还是把我安排成包养你的神秘阔佬?】古斯继续调戏,【这样你每天换新衣服就合理了。你还可以告诉大家,这是你从我这榨出来的。】
亚瑟呼吸缓缓,铅笔沙沙。这次,代表古斯的潦草头像的太阳穴边,多出了一把精细的左轮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