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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妒火 ...

  •   陈星桴十分难以理解沈刃这个名字,在他的认知里,名字要承载期望,要花团锦簇,要妄图靠着两三个字就能一眼望到人生尽头,本着交友就要坦诚的原则,陈星桴十分轻易、丝毫不带负担地就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沈刃听了不生气也不回答,只是把同样的问题又问了回去“陈幸福?你父母取名字的技巧也不遑多让”
      陈星桴听了也一样不生气,甚至感到开心。
      他小半人生在医院度过,从没学习过基本的社交技巧,说好要坦诚就要一条道走到黑,他目不斜视,直直地用头撞南墙,远看一身淋漓鲜血,近看却发现他嘴角噙着笑。
      他的大脑执拗的把坦诚和友谊强硬地挂了钩,沈刃能直接问出这么没礼貌的问题足以说明沈刃对他坦诚,那就进一步说明沈刃要做他的新朋友,想到这陈星稃的一双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两条缝。
      以他浅显的认知,笑起来时这样的眼睛弧度最讨人喜欢,小说里的人都是这么笑的,陈星稃照着镜子练过一个星期,对成果颇为满意。
      沈刃看着陈星稃莫名其妙额的笑脸微微弯下腰仔仔细细地研究,这个笑在他眼里七分滑稽还透着三分的……猥琐,加起来是十分的智障。
      陈星稃呆头呆脑没觉得不对,还死命地挤着眼睛说话,没过半分钟就因为两块苹果肌太酸撑不住了,他尽量缓慢从容地舒展表情,面上也看不出尴尬,语气里也笑意不减,“不是父母取的啦我没见过爸爸,这个名字是我和妈妈一起取的,我厉害吧!”陈星桴脑袋做作地高高抬起,两只手叉着腰像两个鸡翅膀,微微停顿了两秒没见沈刃接话,尴尬得想钻进地缝,他头垂下来了,两只手也讪讪地放回膝盖上,但还是硬着头皮接着说“陈、星、桴,星星的星,木字旁的桴”。
      只尴尬了三五秒,一说起话他又忍不住两只手大开大合地划拉,活像指挥了一场漫长盛大的音乐会,累的一脑袋汗还是解释不明白“桴”怎么写,干脆拿起腿上的牛皮本子哗哗翻了几页,找了一块空白地方写了一个大大的桴字递给沈刃。
      沈刃九年前就知道星是什么星,稃是什么稃,甚至知道陈星桴进过三次ICU,下过一次病危,做过四次手术,他甚至可能比陈星桴更了解陈星桴,但他还是决定接过来,因为这个本子里写的是什么曾经让他抓心挠肝地好奇。
      他两手满满的野茉莉花随手就撇在了围栏底下,接过本子一目十行地扫了几眼,只看到密密麻麻不知所云的短句,沈刃幻想过很多种这个本子上可能记录的内容,却没想到写的是这样的东西。
      陈星桴的字圆圆的,笔迹像小朋友,写出来的句子倒是力量十足,只草草看了几下沈刃就仿佛不敢再看,匆匆把本子递了回去,本子最中间大大的一行字。
      “砍掉膝行的双腿于是我长出了翅膀”。
      陈星桴状似不在乎沈刃看到他写的句子,因为交友要坦诚,这是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更改的信条,他曾经疯了一般地想要交一个朋友,为此看了那么多的书,可能他的理解浮于表面,但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深的理解了,谁也不能对他为昼思夜想的梦做出的努力判死刑。
      陈星桴弯腰捡起地上的野茉莉自顾自地说,“我本来叫陈月桴的,月亮的月,妈妈总是叫我月月,但是小时候妈妈说人死了就会变成星星,我想我肯定会死在妈妈前面吧,把月月改成星星,等我死了妈妈晚上抬头的时候就可以看到满天的我”
      他手指死死搅着病号服的衣角,布料粗糙手心磨出一片红,指甲隔着衣服在手背留下一个深深的月牙印,他不觉得痛,声音渐渐低下来“幼稚吧……其实我也觉得幼稚……可是我还能靠什么让妈妈记得我呢…或许还能靠恨吧…”。
      沈刃缺觉,脑子里像浆糊,陈星桴一长段话沈刃听一半忘一半,只是沉思半天才想起“月桴”
      ——沐日光华还浴月,我欲乘桴。
      这样想着嘴上居然不自觉的念了出来。
      陈星桴听到沈刃念的诗两个眼睛又倏地亮了起来“你知道这句诗啊,我的名字就是取自这个”
      他的名字真不直白啊,沈刃这样想着转头就走,陈星桴楞了一瞬,一双手开始一刻不停地推着轮椅跟着沈刃念叨
      “怎么走了呀”
      “我说错什么了吗”
      “对不起嘛”
      “你生气了吗”
      “我不是故意的”
      一直走到围栏尽头沈刃也没有再说过一个字,陈星桴走不出医院,只能瘪着嘴看着沈刃走远,突然大喊道“以后还会来吗”
      他体弱,喊完这一句之后咳得五脏六腑都好像要吐出来,心脏突突地跳,喉头也渗出丝丝血腥味。
      沈刃听着也目不斜视,忽然冒了一身的汗,紧跟着步伐也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陈星桴摇轮椅摇地气息微喘,野茉莉还在手上,沈刃却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当晚沈刃时隔两个月再次梦到了沈建国和林梦,他面无表情站在一旁静静注视二人手挽着手站在16岁的沈刃面前,不管怎么看都是一样的貌合神离,他们用极尽肮脏的字眼辱骂沈刃,左右手高高抬起重重打在沈刃脸上,16岁的他下意识抬手挡在脸上,几下过后手背竟微微肿了起来,泛着青紫色。
      沈建国手上动作不停,眼睛却紧盯着旁观的沈刃,随后随手抄起了不远处沈刃的单簧管重重抽在小沈刃身上,沈刃目眦欲裂一把抢过单簧管用力摔到地上,随后转身拿起打火机一把点着了窗帘跑出门去。
      屋子里沈建国和林梦连带着16岁的沈刃转瞬间化成几缕灰烟不见了,沈刃长出一口气刚一转头,沈建国和林梦满脸烟灰,眼球睁得凸出来,两个人皮肉和衣服粘连,身体大半坑坑洼洼红得发紫,正紧贴着他碎碎念。
      “你永远摆脱不了我们!”
      “都怪你!”
      “你是累赘!”
      “你该死!”
      “你不该活在世上!”
      天空中还有一道声音不断呻吟痛呼“我好痛”,细细一听竟是沈刃自己的声音。
      他猛然惊醒坐起来,一口气还没喘匀先猛灌了一大杯水,控制不住的思绪翻飞再也睡不着了。
      十六岁那年的大火并非意外,但也不是梦到的临时起意,而是沈刃含垢忍辱密谋了半年才实践的,性格使然,沈刃总是做不出梦里这种冲动的事,他计算好了一切,甚至算好了当地大部分人到中年还不得高升的警察们会用失误起火为结论草率地结案,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与现实严重相悖的梦。
      沈刃不明白,这场梦只是他伤痕累累抱屈衔冤的人生,为了得到灵魂浅薄的救赎上演的一场血腥到极致的复仇,梦是,李大是,孙栋是,甚至连沈刃自己也不外乎是这场昏天黑地的报复不值一提的献祭品。它肮脏又一无是处,却足够酣畅淋漓。
      不到凌晨四点,广场上只有零星几个晨练的老大爷正在不怕疼地哐哐撞大树。
      沈刃拎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马扎绕到了医院侧面,他随便找了一块阴凉地,坐着抬头望三楼某个病房的窗口。
      这个时间月亮还没彻底落下去陈萍萍已经洗漱完准备回去做饭了,提前做好饭送到医院再急急忙忙去工作,忙忙碌碌一天勉强挣出陈星桴的治疗费用再跑回医院陪床,十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没人能依靠但谁也不会认为她需要找个人依靠,她是浮萍,从她决定独自生下陈星桴的那刻起,她就把自己变成了深深扎根的荷叶,托着名为爱的瓢虫站在暗流间,你可以说她垂死挣扎,但她屹立在你面前时你也只能仰首望她。
      陈萍萍严重关节炎,站起来粗略看了一眼高高肿着的脚腕,勉强塞进布鞋里又在脚脖子上贴药店里最便宜的创口贴。
      她不会否认她痛,但她的头颅垂死也要否认她认命。
      否则她挣扎着的这十年算什么呢?
      陈萍萍走出病房,沈刃还盯着窗户,陈星桴的床位靠着窗,远远地沈刃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甚白的轮廓映着窗台上一大捧野茉莉莫名的和谐,他好像睡得不安稳,头不停的摆动,已经九年了沈刃好像没怎么见陈星桴睡好过,他总是能在这个瘦小的少年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们都是在坠落前夕死死把住世界边角的可怜虫,在命运的促狭下撞得头破血流,头顶熙熙攘攘脚下是万丈深渊,只是沈刃筋疲力竭渐渐松开了手,而陈星桴在左右拉扯下仿佛变成一条柔软又细长的丝带,翻转过身死死缠住命运的喉咙。
      他那么瘦,皮肉连带着骨骼从里到外地枯萎,却坚信自己的灵魂能长出翅膀,像一捧低垂着头摇摇欲坠的紫藤花,用破败之躯漫不经心地绞死试图靠近他的所有植物,不必剖开他的皮肤,只用看一看他的眼睛,沈刃就知道,原来这具日渐枯萎的躯体是用钢铁做的骨骼支撑着的,他花蕊渐败但枝叶葳蕤。
      沈刃死死盯着窗里安静睡着的陈星桴,眼眶渐红,一把嫉妒的蓝色火苗烧遍他的五脏百骸,知道有爱存在比没能得到爱更让人惭凫企鹤。
      他不屑的表皮下是一刻不能停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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