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开后百花杀》川凉风

36、地下宫殿

　　今日大朝会，群臣将从天亮喝到天黑，上午宫中丝竹管弦不断，乐妓舞姿曼妙，下午的斗兽场成了群臣的一大乐事，晚上还有百戏上演，足见热闹。
　　樊固和樊景来到了樊先处：“大哥，弟弟敬你一杯。”
　　樊先一脸不悦，对今早的事有些不满：“固儿，你要有自知之明，论口才，你辩不过那些书生，要想让人臣服，身上的剑才最管用，明白吗？”
　　樊固点了点头。
　　樊景：“兄长不要怪阿固了。此事就算不是皇甫仪所为，定也与他脱不了干系，阿固心急，准备不足，才让那些老臣钻了空子。等今后查出证据，他们自是无话可说。”
　　太尉魏通此时弯着腰前来敬酒：“大将军、二位小将军，新年吉祥，我敬三位一杯。”
　　“且慢。”樊景上下打量了魏通一番：“魏太尉，据我所知，你原是颍川人，家中阿母如今还在颍川成安县。既如此，与那皇甫仪定是认识，依你看，劫持任家女娘的事，是皇甫仪干的吗？”
　　魏通的额头开始渗出一小层密密的汗珠，他面上仍是不卑不亢：“大狱都在执金吾樊将军的手中，这事是谁干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看将军希望这件事是谁干的。”
　　樊景笑了笑，魏家人，竟一个硬骨头都没有。
　　这头，任风言三人进樊宅后，跟着那名小仆人七万八拐地来到了一处小院前。
　　那院子的墙头满是早已枯萎的爬墙藤，看上去寂静非常。然而庭外一尘不染，又有重兵把守，想必不是一处简单的地段。
　　仆人告诉他们，地下宫殿的饭需要每日定时送过去。但其实他们只需要拿绳索将食盒放入屋内的枯井中，等到次日投喂之时，再将昨日的碗筷取回来。
　　为了让他们保持纤细的腰肢，喂给婢女们的食物有限，一日只提供一次。只有樊固身边的如嬷嬷能自由进入宫殿，那些被派去地下宫殿打扫的仆人，也难见到地上的太阳。
　　一旦生病，她们只能自求多福，如若不能自愈，被会被遗弃。
　　这世上多的是年轻女子。
　　世道艰难，凡人如蝼蚁。
　　仆人听从任风言的指示，将两杯酒端过去慰劳看守的士兵。然这两人警惕性忒高，直接将仆人赶了出来。
　　那仆人为了活命也是豁出去了，只见他上前抱住其中一位士兵的大腿，哭诉道：“上差，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家中父亲好赌，我只能将妹妹卖了，如今她就在底下，能否让我进去给她送份饭。”
　　另一位官兵见状，忙上前拉住他：“你要再不走，我就……”
　　下一瞬间，只见那官兵口吐鲜血，瘫倒在地。
　　而他的身后，出现了郭山的脸。
　　被缠住脚的官兵瞬间脸色惨白，正想要叫喊时，却被罗嘉抹了脖子。
　　二人将尸体拖到院外的枯井中，并换上了士兵的衣物。
　　仆人在府中随时为他们通风报信，而任风言将独自跳入井中，寻找任芸的下落。
　　洛阳皇宫，云台殿。
　　姜盛慵懒地躺在小榻上，旁边的苏木正喂他吃葡萄。
　　西域传过来的水果真是美味，比本土的要大得多，紫得发亮，剥开外皮，汁水饱满，果肉晶莹剔透，实在是上品。
　　上林苑中引进了植株，如今那里的宫人还在培育新品。
　　突然，一位侍者大步闯了进来。
　　姜盛瞥了一眼，又躺回苏木的腿上，神情慵懒，语气轻缓。
　　“七弟，你这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何必穿上这身衣服，装也要装得像一点。”
　　姜不游：“你扶持樊氏对抗邓氏，如今又被樊氏所控。我不相信你当真被樊家控制，你到底为了什么？你在谋划什么？”
　　姜盛起身，正了正身上的吉服，肃声道：“吾是天子，天子自当是为万民谋福。”
　　“可如今的樊氏所作所为，半分不逊色于当年的邓氏。”
　　姜不游的话中带着怒气。
　　姜盛一步步走下台阶，摊开手道：“七弟，这于你而言有何不妥？你舅舅如今是兴朝的大将军，人人畏惧，你若是想要皇位，他明日便可杀了吾，推举你上皇位。”
　　姜不游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姜盛，你对得起天下万民吗？”
　　姜盛冷笑了声：“七弟，我刚刚忘了，你为任家的事得罪了你舅舅，现在东河的兵马也都在樊先手中了。你怎么不去求求你的母后。嗯？”
　　姜不游一脸明知故问的表情：“你是从何时知道的？”
　　姜盛伸手示意，苏木端着剩下的葡萄退出了云台殿，并吩咐左右关了门。
　　姜盛上前几步，拍了拍姜不游的肩膀：“我姜盛虽不是个治世之料，可记忆力超群，至今我都能记得儿时发生的事。一次，我清楚地瞧见，樊氏的孕肚是假的。你此番来问我，怕是查到些什么了吧。”
　　姜不游如晴天霹雳般，悬着心终是被击得粉碎。
　　这世上，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这短短几个月，邓家出事，樊先在短时间内爬到大将军的位置，对朝廷进行了一轮大换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多少臣子因此获罪。
　　他想去规劝自己的舅舅，却被樊先收了兵权，想去找母亲樊雨，不料母亲却始终相信樊先。
　　就在这时，姜盛变得更加昏庸，整日与宦官厮混在一起。可也就是姜盛，有意向他透露樊雨当年生产时的一些往事，一步步引诱他去查明自己的身世。
　　见姜不游不语，姜盛笑了笑：“我的七弟，后宫无非是那几种手段，你真是在东河过得太顺了，什么世面都没见过。”
　　姜不游仿佛想暂时逃避这一切，话锋一转：“任家是冤枉的，如今任训的一双儿女下落不明，是不是和你有关？”
　　姜盛：“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你说谁和我没有关系。七弟，退下吧。我不想和蠢人说话。”
　　姜不游转身就要走，又冷冷地说了一句：“姜盛，没有你就好。”
　　等到姜不游走后，姜盛才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这个弟弟，从小和自己一样悲惨。他本想让他继续活在编织的梦中，可樊家人做的实在太过，他不得不亲自打破这个谎言，再一次利用他。
　　樊府中，仆人买通了今日送菜的婢女，转头将装有饭菜的食盒给了任风言。
　　食盒有四层，里边是满满当当的胡麻饼和腌制的冬葵菜。
　　任风言不禁疑惑，底下若真是地宫，还配有洒扫奴仆，就这么些食物，够分吗？
　　“你确定就这些？”
　　那仆人解释道：“负责地下地宫的管事我也不知道是谁，虽说叫如嬷嬷，可听说这只是个称呼，只有被叫如嬷嬷，才可以从宫殿的正门自由出入。”
　　任风言一个眼神，那仆人心领神会，尴尬道：“虽然我不知道正门在哪，但还听过一个谣传，说正门就在樊固将军的书房。曾有人多次见将军带朝臣来府上集议，但半晌也会传唤添水。”
　　书房太过冒险，任风言还是先用绳索来到了井底，后又摇了摇绳子示意安全到达。
　　仆人见状，才将食盒送了下去。
　　下井后，她首先吹亮了火折子，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她的前方有一条供四人并排行走的甬道，路的尽头是一片黑暗。道路最开始的地方摆了两盏四枝灯，那颜色虽是黄色，但能看出用的不是青铜，而是真正的黄金。
　　脚下是一座莲花台，用一整块玉石雕刻而成。四周的墙壁上满是五颜六色的壁画，若她猜得不错，是道教中的各路神仙。用料之鲜艳，不比敦煌当年。
　　这宫殿的一处角落都能如此奢华，可见殿中情形。
　　然细看可以发现，那壁画应当有些年头，樊固现在的宅子原是樊先担任虎贲中郎将时所住，看来所有的一切都指向樊先这个恶源。
　　任风言当即吹灭了火折子，将食盒放回原位，静静地贴在一侧墙壁上，等待着地下宫殿中的人前来取食。
　　黑暗的空间中，伸手不见五指，然而能够感受到空气的轻微流动，从道路的尽头涌来。
　　刚开始，她还在数数，记着下来的时间，渐渐地，便开始数不清，黑暗的环境带来了极度的不安全感，身后的墙壁，是她唯一的依靠。
　　不知过了多久，甬道内渐渐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任风言将手放在匕首上，时刻做好准备。
　　等到那脚步声逼近时，还未等来人反应过来，任风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转身绕到来人的身后，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将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
　　那女子失手打翻了提灯，四周瞬间恢复成了黑暗。
　　任风言在耳畔轻声嘱咐道：“别出声。”
　　那女子点了点头，瞬间，任风言的手背上传来了一股温热的液体。
　　“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是来救你们的。”
　　待女子情绪稳定后，任风言扶着她靠着墙角坐下，摸出火折子吹亮，将提灯重新点燃。
　　这个女子很美，真是长着一张瓜子脸，脸型流畅，四肢纤细，发丝一半绾在头上，一半垂下，用丝带在发尾。
　　任风言：“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我叫允禾，十岁那年被抓来这里，如今是第三年了。”
　　女子的声音轻柔，微微发颤。
　　“是被樊固抓来了？”
　　允禾摇了摇头：“不是，樊主子是现在才接手的地宫，之前这里的一切都是邓允大将军的。”
　　任风言推测不假，从这壁画的保存状态也不难发现，由来已久。
　　允禾又道：“但我听朝颜阿姊说过，这底下的宫殿原是前朝皇帝修建到一半的陵墓，兴朝迁都洛阳后，邓氏祖上便悄悄瞒了下来。”
　　任风言：“如今宫殿内有几人？对了，你可曾见过一个叫任芸的女孩，才十岁。”
　　允禾眼神暗淡，垂下头：“这里不过五十来人，如今真正接客的也才二十人。近来的一批花儿都是十岁上下，她们早就取了新名，还在调教中。你说的任芸，怕是只有问她们本人也能知道了。”
　　任风言紧紧地抓住了允禾的手：“快带我去，我要去找她！”
　　允禾无奈地笑了声：“真羡慕她，还能有亲人冒险前来相救。不过，你若是现在走，还为时不晚，地宫内错综复杂，你也是女娘，一旦被发现，就再也见不到太阳了。地宫内，只有漫漫长夜和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