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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风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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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二人已在入城前的亭子里等候,轮流看着路过的行人。
任风言的回笼觉醒来时,姜不游正伫立在亭子口,远眺南方。她从随身的小布包中拿出了三个胡饼,将其中两个递给了姜不游。
“吃吧,吃完睡会儿,那皇甫仪估计不会早起,还要些时间呢。”
姜不游看着她眼中的红血丝和消瘦的脸颊,又看了看手中的饼,心中不是滋味。她能为自己买一块皮子,却不舍得在客栈给自己买些热腾的吃食,和自己一起在冷风中吃干粮。
明明都是她自己的钱。
“风言,我不睡,你身上还有伤,吃完再睡会儿。”
姜不游的语气极其温柔。
任风言装模做样地嚼了几口饼,又放回了布包内,心想:果然干粮不好吃,幸好早上问店小二点了些吃的,趁着在庖厨内热胡饼时偷偷吃了点。
为什么不给姜不游备一份呢?因为昨夜他吼了自己,任风言睡了一觉,起来后心里还憋着气。
但看姜不游这么照顾自己,加上自己吃独食有些不地道,心中反而产生了愧疚。
明明让他跟着自己出来冒险,却连份像样的吃食都不准备。
想到这,任风言突然像下定了决心那般,伸手向上拍了拍姜不游的肩膀道:“忘儿呀,等今天的事儿了了,给你弄些好吃的。跟着寨主这么受苦可不行。”
正当姜不游听得心花怒放之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和铃铛声。
二人定睛一看,正是昨日皇甫仪的马车。
皇甫仪的仆人正在悠哉游哉地赶车,不料前方又出现了昨日见到的讨厌鬼。
姜不游骑在马上,大声道:“皇甫兄,总算是把兄长给盼来了。”
仆人皱了皱眉道:“你二人真是阴魂不散。”
正在这时,马车的门从内被推开,皇甫仪稳坐在车内,斥责身前的仆人:“方世,不得无礼。”
随后,又问道:“阿寻、贤弟,你二人怎会在此,昨日说的生意可谈妥了?”
任风言与姜不游对望一眼,回道:“兄长,谈生意哪有一回就成的。我与夫君二人租了一处宅院,想给兄长接风洗尘。”
皇甫仪婉拒道:“你夫妻二人的好意我已心领,眼下得先去官舍报道,晚了,怕是坏了规矩,落人口实。方世,走吧。”
任风言见皇甫仪并未上钩,又道:“兄长,且慢。实不相瞒,我二人昨日进京,那牙人将房契改了又改,加了许多税。我二人实不知其中是否有假,还请兄长屈尊前往宅院,与那牙人分说分说。”
皇甫仪起身出了马车,站在车头望着前方二人,肃声道:“我自幼随叔父至颍川,从未听说有人名唤阿寻,你二人苦苦纠缠于我,是何居心?”
任风言见昨日并未蒙混过关,便也不再伪装:“既如此,还请使君随我二人前去宅院一议,事关度田,莫要推辞。”
皇甫仪一改昨日的谦和,厉声道:“大胆刁民!度田之事岂容尔等置喙,还不速速闪开。本官虽轻车简从,然太守早已命人暗中护卫。你二人若敢动本官分毫,今日就是死期。”
任风言不是被吓大的,即便右肩上的伤还未痊愈,左手亦可使剑。
她骑着小白冲向车头,一脚将那死死挡在皇甫仪身前的仆人踹下马车,吓得皇甫仪落荒而逃。又一把拽着皇甫仪的衣袖,将剑架在他脖子上,一脸得意的表情:“皇甫使君,你的护卫去哪里了?我怎么还没瞧见?”
“竖子!光天化日,竟敢挟持本官。”
看着气急败坏的皇甫仪,任风言笑嘻嘻地道:“皇甫使君,别动怒,乖乖跟我们走一趟。”
这头,姜不游早已将仆人绑住,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任风言,任由她大展拳脚。
郡丞上京本就是大事,随队的官兵不在少数,皇甫仪不喜众人跟随,只好换成了暗卫。昨日遇见任风言时,他已察觉二人居心不良,但见态度恭敬并未当场戳破谎言。今日,他早已让方世通知暗卫一路跟随,刚才站在车头与任风言对峙之举,也是为了告知暗卫自己有难,尽快动手。
然而,姜不游麾下潜伏在京城的黑甲卫早已将一切阻碍清楚干净,皇甫仪主仆二人也就落入了任风言的手中。
于是,任风言扮作皇甫仪,姜不游扮作随从,拿着皇甫仪的符节,驾着马车通过城门一路来到了官舍。在官舍稍作休整后,便动身前往宅院。
皇城,长秋宫。
正殿内的莲花熏香铜炉中,香草的气味正缓缓而出。
中央的枰上,坐着一位妇人,乌黑油亮的黑发中夹杂着几根白发,头戴扇形镂空金冠,两边缀有金凤钗一对,身着明黄丝绸曲裾袿袍,跪坐在案前一手翻看竹简,一手揉着太阳穴。
此人便是太皇太后邓敏。
她的面前,正跪坐着一位年轻男子,他头戴金冠,身着玄色深衣,正垂头假寐。
“皇上,皇上!”
邓氏虽已习惯事必躬亲,可这皇帝还是如此扶不起,时常让她不禁摇头感叹,自己的表侄女邓禧也算聪慧,怎么就生出个这么蠢笨的皇帝。
姜盛在两声呼唤中惊醒,他慌慌张张地问到:“太皇太后,可是吾又做错了?”
邓氏无奈,起身道:“皇上发现度田错处,想要还百姓公平固然可贵,可眼下陈留、弘阳两郡重新上交的计簿中并未大改,皇上可知其中玄妙?”
姜盛:“定是他们改了数目,吾要好好罚他们。”
邓氏走到姜盛面前,用手捏起他的下巴,冷声道:“皇上,予索性把话说明白,这天下虽是姜姓的天下,可前朝覆灭还未百年,当年跟随高祖打拼下江山的世家大族若是被惹怒了,他们可不介意再扶一个王朝。皇上,你说,到时间这天下,该姓哪个好呢?”
姜盛一脸惊慌:“吾会被杀吗?太皇太后,救救吾,吾可以去封地,求求你,救救吾!”
“哼!”邓氏用力将姜盛推倒在地,转身道:“皇上,你若是愚不可及,那就不要自作主张。予听闻此次度田之事,东边已有州郡的百姓蠢蠢欲动,这背后怕是姓樊的贱人在唆使,他的儿子可是被你夺了皇帝之位。不过你放心,予已命邓大将军从北疆赶回,你的皇帝之位,保得住。”
姜盛瘫坐在地上,用袖子擦拭着额头处渗出的汗水,起身跪下,带着哭腔道:“太好了,太好了,吾不会死了,谢太皇太后,谢太皇太后。”
邓氏摆摆手,示意他离去。
姜盛起身便往殿外跑去,刚踏出殿门,便拉着身边侍者的手道:“苏木,吾没事了,太好了,快回宫,我们快回去。”
邓氏在屋内听见后直摇头,一想到姜盛后宫不乏美人,却至今未有皇子诞下,更是心中焦急。
而回到殿中的姜盛却是脸色阴鸷,他将自己锁在了房内,命任何人不许打扰。随后,又拿出柜子中珍藏多年的一只玉兰花簪,放在胸口,随后慢慢躺在地上,双腿蜷缩在一起,像是要把花簪紧紧护在胸前。
每当在邓氏处演完一场戏后,他便要拿着这只簪子,让自己清醒,从戏中走出来,更是让自己时刻铭记着身上背负着的血海深仇。
宅院里,任风言与姜不游正在翻看计簿,一旁的柱子上绑着皇甫仪和方世,二人嘴中都被塞了布团。
果然,这本计簿中,魏家的田再一次被稀释,所需要承担的赋税皆转移至底层农民的身上。
任风言走到皇甫仪身边,摘掉他口中的布团。
方世立刻护起主子来,在一旁叫嚷个不停。她弯腰看向皇甫仪:“天子下令重新度田,皇甫使君作为颍川郡的上计吏,应知这一路护送的计簿中,隐瞒了多少豪强大族的田。这些田被转嫁至百姓的头上,一旦板上钉钉,收税时会逼迫多少家庭沦为佃户,沦为草寇!使君只知每月按时领取俸禄,可知这禄米皆出自农民之手?”
皇甫仪镇定自若,丝毫不惧,挺直身子道:“度田已毕,你二人还想窜改不成?”
任风言:“非也。皇甫使君,给你个青史留名的机会,干不干?”
然而皇甫仪在听了任风言的计策后直摇头,道:“你二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果然,皇甫仪不敢这么做。
但姜不游极有可能曾任职宫中守卫,若是真犯了事,也容易被认出来,只好由自己去递交计簿了。
翌日一早,任风言便套上方世的外袍,拿着皇甫仪的符节、文书,带着颖川郡的计簿来到了宫门口。
“上差,我家使君今日偶感风寒,由我代为上交计簿。还请予以通融。”
门口的守卫接过文书与符节,便放她进去了。她不敢四处张望,一路跟着常侍到达尚书台,并将计簿恭恭敬敬呈上。
此时,任风言还处于外庭,她望向禁中两座巍峨的宫殿,听常侍介绍,左边为太皇太后的西宫,右边为皇帝的东宫。
外庭与禁中由复道相连,各朝廷官员非诏不得入内。
任风言不愿错失机会,开始在外庭溜达。
洛阳城,大长公主府。
府内的后院里有一株银杏,被秋风吹黄了叶子。银杏树下架有一座高台,台上置有一金丝楠木塌,榻上有一群肤白纤细的男子围在一位女子身旁,有人喂她吃葡萄,有人替她揉肩捶腿,光天化日,白日宣淫。
“主子,不好了。东河王闯进来了。”
一名婢女慌慌张张地跑进了院内,跪在台前。
就在她话音未落之际,姜不游匆匆站在了她身旁。
众男子惊慌失措,各退至两旁,大长公主姜稚一脸气定神闲,微微睁开眼,从头到脚扫了姜不游一眼,声音慵懒:“你胆子是越发大了,敢闯到我院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