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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炖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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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兰手中的机杼声不断,转头道:“就是把你严芬妹子的房屋也算成田,叫你多交税。”
“呀!这怎么成,本来就没几亩田,税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房屋也算成田,简直是没法活了。”
严芬气得差点绿了脸。
赵兰:“寨主是想帮任家的佃户,帮任家?”
“是。虽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诶,我先去后山摘点果子。晚上我做炖肉吃。”任风言起身取下挂在柱子上的竹篮子,准备前往后山。
“炖肉!那小竹今晚定是要吃三碗饭了,哈哈~”
“可不是嘛。”
竹窗大开,堂前的墙上挂着一幅梅花图,阳光迈过门槛悄悄挺进堂内,斜照在两架织机上,赵兰与严芬正对着机杼,手中不停地来回忙活着。
任风言瞧着眼前如画般美好的日子,心中有着一种静谧的欢喜,提着篮子往后院走去,恰好碰见了姜不游举着镰刀从陆老的院子出来,裤腿早已挽了上来。
任风言指着他手中的镰刀:“你去后山割稻?”
“嗯。你去采果子?”
任风言点了点头,“嗯。”
“走吧。”
“嗯。走吧。”
两人前往后山,各自在岔路上分开。
秋风吹过山野,不比春天的生机,此时,漫山遍野洋溢着丰收的喜悦,果实挂满了枝头,松鼠在繁密的树枝间跳动。
任风言摘了些硕大的梨和红彤彤的柿子,此地不宜种橘,果实多为小而涩,但用来炖肉也可以。
山中还有许多野果子,金樱子、灯笼果、山枣等,摘了满满一篮子。
姜不游与任风言分开后,并未径直去梯田,而是走进一处秋茅茂密处,陆为已在此等候多时。
“参见主上。”
姜不游抬手示意,“起来。郊祭是今日吗?”
“是。”
“淮阳王到了吗?”
“到了。主子,淮阳王急着赶到了洛阳,又央着太皇太后派守护长极宫的南军去寻黑风寨的麻烦。”杜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姜不游的心中划过一丝酸楚,转眼间将这份情绪压了下去。
姜建的母亲出自邓氏一族,曾是先帝的邓良人,太皇太后爱屋及乌,从小,长极宫无数的赏赐只有姜建、姜盛是首份,宫中其余皇子皇女亦能分到些剩下的,而他只能期盼着自己的母亲能够分到她那一份由各地上贡的贡品。然而,樊美人往往只会退居一旁,等着各宫挑完后再领剩下的一份。
因此,他也会被宫中的其他皇子所耻笑和孤立。只有师父吴商,是母亲为他争来的。那个不争不抢的樊美人,却一心希望国师能够成为他的师父,不惜闹到先皇那里,一反常态地苦苦哀求。
之后,邓皇后殁,自己的母后竟成了继后,原以为日子会有所改变,谁知先帝不久又驾崩,太皇太后邓氏掌权,自己被舅舅带到了东河那个野蛮且荒凉的地界。
那一年冬天,南宫门前的雪下进了他的心,积了十几年未化。
姜不游收回思索,冷声道:“杜为,我今日才发现,放手让各州郡的官吏再度田一次,他们为了将数对上,只会利用这次机会再一次压榨百姓。度田,就失去了意义。去,找人去邓氏一族所在的郡县,煽动地方百姓,告诉他们此次度田的关键,越乱越好。”
“是。”杜为拜别。
撼动不了邓允这棵大树,也要一点点斩断邓氏盘根错节的根系。
风吹过树林,四下簌簌作响,又是一年秋风起,十几年了,在今年的冬雪落下之前,他想结束了这一切。
任风言摘完果子回到院里的庖厨,取出了上午祭祀时用的猪肉。兴朝百姓很少能吃上三顿饭,一般早晚两次已是足够,来这一年多,她也习惯了。
她在釜下生起火来,取三碗水倒入釜中,待水沸腾后,将切成两寸大小的猪肉放进釜中,佐以酒、姜片、大蒜焯水,再将焯好的肉用冷水洗净沥干水分。
之后,重新刷一遍釜,将肉放入釜底煸出些油,再扔进去几颗去年用甘蔗熬制的糖做糖色,翻炒得差不多了,加入热水没过肉身,放些盐和酱油,小火慢炖即可。
赵兰闻着香味过来,将泡好的干竹笋洗干净切成丝状,端至灶台:“女娘这炖肉的本事真是绝,这世间还能有如此美味!”
任风言接过竹笋倒入釜中:“赵嫂,你可别夸我了。去年我教了你一次,你早就比我做得还好吃了。对了赵嫂,胡饼子可还有?近日,我怕是要去郡治一趟,得备些干粮。”
赵兰已坐在灶前烧火:“饼子够,我再多做些。”
任风言处理好釜中的肉,便也来到灶前,蹲在赵兰的旁边:“嫂子,在这乌山寨,还开心吗?”
“女娘这是怎么了?是有心事?”赵兰瞧着灶中的火势,往里头添柴。
任风言:“乌山寨这么点地方,远不及外头的世界广阔。大家真的就甘愿呆在寨子里吗?就拿小竹来说,他还是个孩子,虽说有罗嘉兄教他识文断字,可就把他困于这方天地间吗?一年了,我每日瞧着大家在此有说有笑心生欢喜,但也常常思索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们像县城里来往的平民那般,在阳光下过着平凡的日子。可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女娘,有些话一直在心里,今日也是个机会,我就都与你说了。”赵兰转了转身,面对着任风言,握住她的手道:“女娘你虽说自己是任府的婢女,可我赵兰曾是前任田监的妻子,对任府的情况多少也知道些。你不像婢女,也不像主子,你和任府上下的人不同,和我们更不同。你小小年纪,认得字,会做一手好菜,又武艺高强,这些个本领可不是做任府婢女就能学会的。我知你也有秘密,和这乌山寨里所有的人一样。可你犯不着将我们的事全都揽下。日子没有一眼能望到头的,朝代更替如潮涨潮落,今日枝头上的花明日就被人折下,谁都不能预料变故何时发生。有一天就算一天,乐一天就多一天。小竹若是今后想要出去闯荡,那就随他去,我们尽可能给他谋条路,若是不愿,就留在乌山寨,我们大家伙儿一起护着这个寨子。女娘心善,不愿任家佃户受难,既如此,那就放手去做,寨子里还有我,即便今后女娘想做大事,我赵兰上无双亲需要侍奉,下无子女需要抚育,定紧紧跟着女娘。”
任风言的眼眶渐渐湿润,一来到这个兴朝就差点被水淹死,明明家中有着血缘的人却总是处处为难她,为了躲避这些斗争,还跑到了乡下。
一开始,那间院子根本不能住人,在没有水龙头、没有电的世界,要自己从井里将水一桶又一桶挑到家里才可以清洗,使用蜡烛还要小心熄灭,否则这木制的房屋极有可能引发火灾。土灶子虽然在乡下的外公外婆家见过,但自己还不太会使用,初次生火就使得浓浓的烟在庖厨内升起,幸好村里的佃户王大壮和前任田监及时出现,救出了她。
后来,村里的人知道她不会做饭,便极力邀请她来家中做客,拿出细碎的粟米煮成香香的粟米饭给她吃。来自现代的她根本吃不惯,但饿极了后她才明白,后世朱重八即便当上皇帝后仍心心念念的那碗珍珠翡翠白玉汤的含金量。
“赵嫂,你真觉得如今的日子过得舒坦吗?”任风言环视着四周简陋的房屋,又将目光聚焦在赵兰粗糙的脸蛋和身上的粗布衣上。
赵兰笑道:“女娘,你去瞧瞧任家佃户,有几家能像咱们乌山寨这般,几乎餐餐能够吃上稻谷、粟米,还有白饼子。三四月青黄不接之时,粮食续不上,得去采些榆荚吃,可我们的陈粮都够。就这一条,怎么过不舒坦。”
任风言听罢,心中大为触动,对于古时的底层百姓而言,能吃上饭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这更激励了她想要为任家佃户们谋福的决心。
太阳从西边的山头悄然落下之时,姜不游跟着郭山、罗嘉等人扛着几袋子的稻谷回来了,他们身上散发着稻杆收割后特有青草香味。
“哇啊,这个肉太好吃了。”晚餐时,小竹大口吃着肉,满脸的幸福之色。
姜不游第一次吃到红色的炖肉,忍不住多吃了几块,这可是连王宫都不曾有的美味。这下,他对任风言越发好奇,不禁猜测她并非任家的婢女。
任风言站在一旁,看着十几个人围在一起开心地吃饭,心中大为满足。釜中的肉渐渐少去,连釜底的汤汁都被开水冲淡后分了个干净。
古代所谓过日子,大抵就是如此吧,一年劳作,不过为了柴米油盐能够养活得起一家子人。
这样的日子,不过是吃上一口饭一口肉而已,不能让整个颍川的百姓都享受到吗?不能让整个兴朝的百姓都享受到吗?
夜幕降临,任风言独自找了罗嘉来到后院议事厅,泡了一壶桂花茶。
“罗嘉兄,喝茶。”
罗嘉不紧不慢地坐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寨主,可是有事吩咐?”
任风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端正地坐在对面:“嘿嘿,罗嘉兄怎么知道,我都还没说呢。”
罗嘉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寨主无事,怎么会找我喝茶。说吧,什么事?”
这一幕,被躲在远处的姜不游看了去,他心中一阵慌乱。据他日常观察,罗嘉的言行举止不像是平头百信,而像世家公子。虽然不知为何落魄至此,但他的风度、谈吐,尤其是那俊俏的面容,挑不出任何不妥,哪家女娘看了能不动心。
姜不游正出神间,突然,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