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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逍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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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升日落,日子过得比肖遥想象的快多了,他如同尸体一般僵直地躺在病床上,吊着呼吸,护工如照料婴儿一般照料着他。
偶尔的清醒让肖遥意识到他又回到了那段所有的生理需求都需要旁人帮助的屈辱时光。生病的人是没有任何尊严可言的,他早该习惯这些了。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麦克斯说他的心脏摇摇欲坠,讲这话时他卖弄着他的中文词汇,摇头晃脑的样子十分不正经,他告诉肖遥,他的心脏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最好诠释。
他的胸腔做过太多手术,现在太脆弱了,麦克斯指着顾南晴越发纤瘦的手腕上的玉镯继续说了下去,就像这个镯子一样易碎。
肖文山忍着火气,诘问他怎么能让艾米丽代替他做手术。
麦克斯耸了耸肩膀,说,肖,我比你儿子大太多了,不出意外的话,我会死在他前边,如果她永远不会,那么你儿子离死也不远了。
别拿那副神情阴沉沉地望着我,你知道的,除了我和我的团队,没人能如此了解他的病情。麦克斯毫不客气道,他知道眼前的傲慢男人为了他的妻儿会再一次收敛起他的脾气。
他同肖文山的初次相见是在他刚刚结束完肖遥人生的第一次大手术,婴儿的身体使他必须在七八个小时的手术里精神保持高度集中,他结束手术时心情实在称不上好。
他穿着深绿色的无菌服走出手术室的门,倚在墙壁上的男人紧盯着他。
他神情疲倦,可那种疲倦又为他线条分明的凌厉五官增添了魅力,他站在那什么都没有做,却有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
在他身上能感受到男性最原始的强大□□力量,而他身上的西服又把这点放大的淋漓尽致,以至于产生了极强的压迫感。
美中不足的是身上的西装不够工整。
“手术还算成功,现在应该还死不了。”麦克斯从他周身的气质确认了他的身份,好心地同未来的金主说道。
他朝麦克斯点点头,用流利的德语——这让麦克斯出乎意料。他询问了几句婴儿的状态。
“你现在在想什么?”麦克斯起了几分沟通欲望,好奇地问道。
男人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在庆幸自己有很多钱。”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男人,总是会风度翩翩地内涵你几句,这是肖文山给麦克斯留下的初印象。
那也不应该这么贸然地就让她来。肖文山压抑着情绪,好声好气地对麦克斯说道。
艾米丽经手的十几台都很成功,麦克斯努力地组织措辞让他们理解,她能成功处理一条血管的毛病,你儿子这种翻倍的也该让她试试了。
她可以拿别人再练练。顾南晴冷硬地说道,我们每年用那么多金钱供养着你们,同世界上每一个罕见心脏病的患者签协议提供实验性治疗,就是为了确保多多一个人的手术万无一失。
没有万无一失,我每一次在他身上动刀也都是在试。麦克斯同顾南晴说话时态度缓和不少,顾,我解释很多遍了,他们和他只能说是相似,非要说的话,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各有各的毛病。
麦克斯摩挲着他蓄长的胡子,脸上略带怜悯,说道,但是你儿子五毒俱全。
艾米丽很优秀,不是吗?他看着连着肖遥的仪器,电子屏幕上的生命体征逐渐稳定,他吹了声口哨,懒洋洋地说道,上帝又一次地站在了我们这边。
上帝站没站队肖遥不知道,痛苦这种东西毫无意义,因此他不愿铭记也不愿赘述,鬼门关走一遭的感觉熟悉又陌生,一从每日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出来,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小洋房。
为此麦克斯同肖文山他们产生了一点冲突。
“如果说他身体允许的情况下,他想离开这栋房子,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可以的。”顾南晴强硬地说道。
“我不喜欢这。”肖遥声音虚弱,但很坚定。
“针对他的心脏有可能病发的每一处问题,你们都有预设的紧急手术方案。”肖文山道,他的眼神扫视着神情严肃的艾米丽和麦克斯,停顿几秒又说,“如果没有,我想就算他在你们这也救不回来不是吗?”
“我能保证突发状况发生时他身边一定会有最及时,同你这不相上下的紧急救助和一模一样的术前准备,无论何时何地。”肖文山沉声道。
麦克斯看着没有退让意思的二人,“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固执。”
“他只活这一辈子。”顾南晴喃喃说道。
“这是个不错的答案。”艾米丽用德语说道。
艾米丽推着肖遥的轮椅送他离开,今天天气不错,日光暖洋洋地晒在身上,空气里隐隐约约有了早春的味道,顾南晴向她打招呼,肖文山看着肖遥气色不错的脸,难得也露出笑容同她点头问好。
轮椅到了佣人手上,肖遥兴高采烈地和艾米丽道别,后者俯身给了他一个标准的外国式的告别拥抱,她浅蓝色的眼眸深深地望向肖遥,用生涩的中文说道:“你名字不错,同你很相称。”
“都是我爸妈的功劳。”肖遥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他只觉得搭在他肩膀上属于女性的手很沉稳很有力量。
她看上去比麦克斯靠谱多了,肖遥想道。
许久没见的大黄被肖文山攥着狗绳紧紧地勒住,它在空中扑腾的四肢如果到肖遥身上,绝对能把他顶翻,顾南晴看着激动的金毛笑道:“冬天掉毛了吗?它怎么秃了一块?”
“路程誉剪的吧?”肖遥掏出一小包狗毛,“他给我送过来的,他说15岁那回大黄来了就挺过去了,这回要再借一下它的福气。”
“这孩子,真迷信。”肖文山笑得合不拢嘴,他用力地揉了揉大黄的头,又夸道,“好狗。”
因着在手术的缘故,肖遥的生日就错过了,顾南晴两人春节连老宅都没回,这些日子都住在医院旁的平层,庄园这便冷清了不少,不过就着肖遥回家这天,也算一并补了回来。
热闹实在称不上,不过是一家三口,四五好友,路程誉趁着肖遥闭眼,朝他头上安了顶花里胡哨的生日帽,吹蜡烛时许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愿望。
等人群散去,肖遥慢慢地走到餐桌前,蛋糕繁复的造型几乎没被破坏,他们这群人没几个喜欢吃蛋糕。每年摆在桌上的蛋糕更像是一个仪式性的许愿祭品。
肖遥喜欢吃,但他吃的是一小块单给他做的,不能吃的东西多了,做出来的蛋糕吃起来也就不像蛋糕了。
肖文山今夜心情颇好,说还想再喝几杯,一个人去了地下室酒窖里挑酒。客厅里仆人收拾的动静很轻,顾南晴逗弄大黄的声音中透着一种难得的放松。
顾南晴注意到肖遥的动作,她抬起头问,“怎么了,多多?你饿了和厨房说,桌上的菜凉了,不好。”
黑色的烛灰落在洁白的奶油上,肖遥扶着桌子盯着它们,顾南晴不放心起身过来,她站在肖遥身边,不明白他在看些什么,她正想开口询问。
肖遥拿起蛋糕刀刮去那层奶油上的烛灰,轻声说:“妈妈,我又多活了一岁。”
他转头看顾南晴,他脸上的笑容都已经戴好了,却见到两行清泪从顾南晴眼中淌出。肖遥手忙脚乱地从桌上拿纸巾给她揕泪,却不小心把餐盘带翻。
客厅另一头的仆人小跑过来,训练有素地收拾残局。
又不是什么车马很慢,信也慢的时代了,肖遥刚拿到手机便想同李舒发消息,手机屏幕一溜划上去,全部是他自己发出去的绿泡泡,对话框的最下边的信息卡在他晕倒的那一天的凌晨11点59分。
李舒问他今天怎么没发消息。
哇塞,你好像那个舔狗诶,路程誉坐在地上,伸着腿,满怀歉意地抚摸大黄的秃头顶,说道,你还要去找他吗?
嗯。肖遥说道,不过他现在把我拉黑了,我最近没联系他,我怕他又跑。
哇塞,你真是舔狗啊?路程誉惊叹道。
那你说怎么办?他明明就喜欢我的,难不成我要和他演十年错过那一套吗?我有没有下一个十年都不知道。肖遥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说。
呸呸呸。路程誉像是怕沾那句话的晦气似的,呸得声音很大,他又问,你不觉得总是你低头很不公平吗?
低头同吵架后肖文山下班时捎回来的一束花有关系,也同顾南晴主动叫出的名字有关系,但这个词在肖遥这从没同公不公平有过关系,他撑着下巴,问,低头不是因为珍视吗?
我才不信什么爱在心口难开,足够喜欢的话怎么都能找到痕迹的。肖遥朝路程誉眨了眨眼睛,你向你哥低头有想过公不公平吗?
路程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肖遥说,你这样也挺好的。
你被拉黑了怎么联系他?路程誉又问。
喏,靠你垫屁股底下的那张纸。肖遥说道,信息都在上边了。
呀,不早说。路程誉起身,把那张皱巴巴的纸递给肖遥,他拍了拍肖遥的肩膀,说了句祝你好运,便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