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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灰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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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说有事连续几天没来,后面再也不回消息,肖遥盯着空白的对话框,憋屈地磨了磨虎牙。
手机上的消息还能发出去,他的社交账号没有被对方拉黑。
这种藕断丝连太微妙了,肖遥甚至可以想象出他拿着手机看完他发的消息后又佯装若无其事退出app的模样,想到这,肖遥竟有点想笑。
顾南晴和肖文山从没对他说过我爱你,但肖遥对这点从不质疑。
七岁的肖遥抱着肖文山的胳膊撒娇,敢和全天下人打包票,世界上没有人比他爸妈更相爱,仅管他们不常同对方说我爱你。
他二十七岁也敢,不过他不一定能活到这个年龄就是了。
谁都敢说喜欢这种东西,和嘴巴完全没有关系。所以李舒喜欢他。肖遥对这点也敢打包票。
李舒的喜欢带一点笨拙,他帮他打僵尸的背影冒着一股傻气,学着他给他捎东西时有着强烈的欲盖弥彰的味道,和他讲话中捎带的拈酸吃醋和小刺都不痛不痒的。每每肖遥想起这些,总是心头一软。
肖遥没有那种概念,教人去爱去喜欢这话说起来怪矫情恶心的,如果有人问肖遥怎么去爱去喜欢,他会瞪圆他的眼睛“啊?”一声,挠挠头说,你问我我问谁?
他只是本能地模仿顾南晴和肖文山,模仿那些他长年累月所收到的,然后以同样的方式给了出去。肖遥不认为他的方式是错的,普天之下也没人会认为他的方式是错的,那么此刻的情形又该作何解释?
李舒没有生气,那天游乐园他一直反复重申这点,他最后陪着肖遥坐了三圈旋转木马,两人一起做鬼脸的合照现在还贴在旋转木马的游客展示区,两人之间没有冲突矛盾,可同样的不告而别又出现了。
肖遥想起白天去找何瑾云的情形,女人不软不硬却丝毫不松口的态度倒让他高看几分。
如果明天,明天他再不回我,那么我再突破道德底线也不迟。肖遥翻了个身,给李舒发完最后一条消息,如是想道。
生活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人是在家里晕倒的,醒来时却在小洋房的手术室。呼出的微弱气息在覆面呼吸机上停留又马上消失,心脏却不管不顾地嚷嚷着它的疼痛,它叫得那么大声,就好像只有它的痛苦是痛苦似的。
摄入的氧气无法支撑脑子运转,从小到大的习惯让肖遥明白此刻不应该乱动。
不过他倒也没力气乱动,细密的管道像春蚕吐出的丝一样将他包裹,肖遥的眼睛半翻着,哼哧哼哧的呼吸声像从破风箱中发出来似的。
“醒了?”麦克斯笑眯眯地对他说,身侧的艾米丽的沉稳模样比起他更像导师,她的眼睛像鹰一样,盯着仪器上肖遥的心率与血氧,麻醉师不作声地站在后边。
“你该庆幸你爸妈安排的人永远比死神先来。”麦克斯诙谐的口吻就像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你家隔壁的装置比起我这丝毫不逊色。”
“我以为你会晕死过去。”他慢悠悠地说,“状态倒是比我想的好多了。”
灰青色的无菌服,冷硬的手术室,意识模糊的肖遥,精神紧绷的助手,谈笑风生的麦克斯。
“你的心脏简直是我见过最伟大的奇迹。”麦克斯沉吟道,“就像一堆错误的数据代码,奇妙地达成和谐后居然可以运行。”
手术室里没人接他的话,肖遥耳膜中只有嗡嗡的血液流动的声音。
“畸形萎缩血管错位,还能苟延残喘这么多年。这当然离不开我这么些年的努力。”二十一年的异乡生活使麦克斯的中文和他的母语一样流利,“全球几十亿人中和你一个毛病的寥寥无几,你的复杂状况在其中依旧是翘楚。
“幸运的是,你家的富裕程度很好地弥补了这点,托你的福,凭着你家投的钱和我越发精湛的技术,他们痊愈的倒是不少。”
“不过现在它看起来马上就要罢工了。”麦克斯戏谑说道。
“我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我做完整台手术了。”
“艾米丽拿其他人练过几次,”麦克斯风度翩翩地退后半步离开手术台,他接替了艾米丽的位置,笑盈盈地说,“上帝保佑,她最好和我一样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
艾米丽没有说话,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
麻醉师上前。
手术室特意设置的透明玻璃上映出顾南晴焦灼的神情,肖文山压下喉间的酸涩,再一次牢牢地揽住他的妻子。
肖遥其实什么都没听清,所有的声音传入他耳鼓上时都变成模糊的海浪声,他只看见麦克斯的嘴唇不停翕动着。
人果然是越老话越多。他暗自腹诽道。
思绪的速度很快,脑子在一瞬间能想很多事情。肖遥想到顾南晴的眼泪和肖文山起褶的衬衫,想到还在窝里睡觉的大黄,想到路程誉一惊一乍的模样,最后又想到了李舒。
第一次被李舒抛下时他去找路程誉哀嚎,两个人分析半天也没找到答案,路程誉见不得他那副悲春伤秋的模样,问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左右不过脸好看些,性子依你些,怎么你和着迷似的,他笑得贱贱地,摸着下巴说,我也这样,你不会也喜欢我吧?
这问题把肖遥恶心得一楞,他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连鼻涕都忘记擦。
这一愣把路程誉吓一大跳,他弹跳着从沙发起身,不会吧?!
神经。肖遥一阵恶寒,骂道。
喜欢就喜欢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是肖遥当时的回答。
他送路程誉出门,路君故坐在车后边向他颔首示意,路程誉上了车坐在他哥旁边,摇下车窗的时候和肖遥对视一眼,就那一秒钟,肖遥立马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我真不喜欢你。你再提这档子事,我就当你虐恋我。肖遥先发制人地叫道,这个话恶心得他在路君故面前失礼地呕出声。
路程誉目的达到哈哈大笑,路君故的神情隐在夜色中模糊不清。
论相貌,路程誉长得差不到哪里去,论时间,路程誉和他自幼相识,论性格,能做这么长时间朋友两人自然是志趣相投。
如果说日久能生情,那他和路程誉的爱情萌芽早长成参天大树了。
英雄救美之下的吊桥效应?这听上去像是个正确答案。
瞎扯淡!
非要讲,肖遥和路程誉的初识更像是英雄救美。
路程誉五官浓艳得看不出男生的痕迹,他大咧咧的性格像是为了和长相作对似的他自个刻意养出来的。
肖遥身体不错,为数不多的上学日子,恰好撞上路程誉刚被接回路家,转来学校。
权势里长大的小孩对这些格外敏感,无论是父母的风言风语,还是路程誉与路君故,路君灼俩姐弟格格不入的名字,就足够让小孩对他起恶意了。
小男孩比小女孩坏太多了,相比路君灼对新添的弟弟和蔼态度,路君故的嫌恶那叫一个明显,能搞出私生子的家庭也没人在意小孩,这些若有若无的忽视足够让路程誉在学校里不好受了。
肖遥不知道这些,他倒也没演什么雪中送炭向他伸出友好之手,当时只不过是路见不平一声吼罢了。
撞见他们不怀好意地围住路程誉时,肖遥当时还不认识他。说实话无论是谁,肖遥都会过去的。
他就走了过去,甚至因为身体的缘故,他的脚步虚浮且慢,他对着七八个人说,你们要真有本事,就连我一块欺负得了。
他们逮着路程誉欺负的原因和他们不敢对肖遥动手的原因是一样的,肖遥低头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路程誉,说出了那句让路程誉蛐蛐他一辈子的话:喂,你是小女孩还是小男孩啊?
仅管后来路程誉坚定地认为肖遥当时那句话和他们的霸凌无异,但他依旧承认,当时的肖遥确实是如天神下凡一般。
按这么走下去,应该是幼驯染的剧本。
但一切都没发生,小孩子就是那个样子,你和我玩得到一块去,咱俩才是真朋友。
肖遥这个人的劣性根很明显,许是拥有太多的缘故,别人给他的,他不要就是不要,不会有什么死缠烂打就会接受的情况出现。
严格来说,那天的路程誉根本没在肖遥脑子中留下一点印象。最多添了有一个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烦人标签。
当时肖遥还不知道,这个叫讨好。不过现在他也不怎么知道,凭着他父母,他对这事生疏得很。
路程誉坚定地认为他们的友情起源于那天肖遥的解围,肖遥一直没告诉他,其实他们的友情是起源于那两只锲而不舍推粪球的屎壳郎。
就是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肖遥蹲着身子挪着步子去观察那黑色的甲虫,却被人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下,两只推粪球的屎壳郎擦肩而过,两个人相撞的人却停了下来。
我想看看它摔了那么多次,到底能推到哪去。路程誉道完歉,小心翼翼地说道。
肖遥抬起头,盯着路程誉的眼睛,说,我也想看。
玩是玩到一块去了,但别人家的事情也与肖遥无关,在肖遥还对觥筹交错的晚宴感兴趣时,他会碰见被大人带在身边的路君故。
他对光怪陆离的应酬场所很快失去了兴趣,在最后一次碰见路君故的时候,他擦着肩膀同他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的弟弟在学校被人欺负呢。
轻飘飘的不知道哪个字点了路君故的穴,一向提起路程誉就会恼火的他罕见地没说话。
想来走马灯这话是不对的,临死前想的事尽是些无关紧要的,肖遥把那两只在阳光下连纤细的四肢都能看清的屎壳郎从脑海中赶跑,又开始思考起他和李舒了。
这也说不通,那也说不通,我喜欢他这件事整得跟我心脏似的,都是上帝随手掷的骰子,老天心血来潮的玩笑,这太不公平了。
这样想着肖遥平白无故生出一点愤懑和不服气。
他匆匆地逆着时间去寻找,可他的思绪渐渐地黏腻沉重起来。
最后,他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那个长堤上的黑色星期五的清晨,他所听见的那句话,和李舒隐在树荫下的灰暗神情。
那个同他每天清晨在镜中看见的人脸上所带的,一闪而过的绝望如出一辙的灰败神情。
死前确实是会灵光一现,这话倒不假。肖遥失去了意识。
仪器嘀嘀作响,他胸口处的重叠疤痕如同一个个交错的狰狞十字,刀锋再次划开皮肉,新增的刀痕像是又一次对上帝的虔诚祈祷,麦克斯盯着肖遥紧闭的双眼,轻声祷告道:“愿上帝与你同在。”
“带着你那只会牺牲自己儿子的糟老头子滚远点,”艾米丽的声音充满女性的干练和自信,她用德语说道,“我的手可比上帝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