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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如同无孔不入的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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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要去负责决赛的摄影工作?”小西凛听到雪之下主动提出去网球部全国大赛决赛现场负责摄影工作的时候有些惊讶,之前她受伤之后手冢国光就联系她让她重新换了个部员去跟网球部的比赛,再加上网球部全国大赛决赛的日期和雪之下综合格斗的决赛日期正好撞上,她本以为她要专心备赛呢。
“嗯,他们比赛是在上午,我的比赛在下午,应该正好可以错开,”雪之下点了点头,将签好的文件再次递还给了小西,就算是在暑期,学生会该办的事情还是要办,被时不时召唤回来签字开会什么的也很正常。
小西看着全身上下伤还没好的雪之下,忽然抬手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的颈间闷闷地说道,“真是的,上天真不公平,为什么总让你过这么困难的生活......”
她对她亲近的动作弄得全身僵了一下,显然不太习惯和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但小西和她已经在新闻社一起度过了三年,比起别的同学关系也要更近一些,在短暂的僵硬之后身体总算放松了下来,有些怯意地抬手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没事,别这样。”
四强赛上的对手似乎在前一轮时也受了伤,因此雪之下这一轮的四强赛比起上一轮要轻松不少,比赛过程也没有上一轮那么激烈,或许是对手也不想在这场比赛中加重伤势,这场比赛打得甚至称得上和谐,在她拿下胜利之后对面那位澳大利亚选手还笑着祝福她,希望他能取得好成绩。
亚久津还是那副表情,冷冰冰的不见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在她自己上药时总是从她手中夺过药瓶和工具强硬地帮她包扎伤口,把她限制在椅子上不让她动弹,她低头看着他那副凶相毕露的脸,但手上的动作却和他的长相截然相反。
处理完身上的伤之后,亚久津和雪之下两人前后走出比赛场馆,昨天被雪之下怼了一番的斋藤辰也今天仍然等在了选手通道之外,在看到雪之下和亚久津呆在一起时脸色很是难看。
比赛第一天亚久津就出现在了雪之下的身边,关注着比赛斋藤辰也自然也调查过在她身边的这个不良少年,这样的人呆在她身边只会影响家族形象,说不定还会让她的未婚夫迹部景吾心存芥蒂。
但昨天已经和雪之下吵过一架的他现在不想再与她产生冲突,只是眼神复杂地瞥了她一眼,开口说了他们现在最要紧的正事,“明天的比赛不止体育厅厅长会来,文部科学大臣、外务大臣和首相大人都会来现场观赛,对面的美国选手态度很不好,明天一定要拿下比赛的胜利以维护大和民族的荣耀,有了这样的经历父亲也会对你更加重视一些,改姓认祖归宗的事情也能加紧去办,到时候你和景吾结婚也不至于落得太弱势。”
亚久津听到她要和迹部景吾结婚的事情惊讶之色浮于面上,转头看向了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别的意思来,但她的表情太过平静,仿佛只是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现在她早就能够平静地听他说完这些烂话并且权当没听见,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一声不吭的便往反方向的路走去。
“满月!”
被她的反应气急的斋藤辰也出声叫了她的名字,但她没有理会他,只是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亚久津自然也不可能和斋藤辰也多说两句话,他一向看不起这种依靠女人为自己铺路的男人,靠着自己的身高用眼角瞪了一眼斋藤辰也,随后便跟在了雪之下身后。
红灿的阳光洒在街道的石砖路上,繁忙的人群匆匆来去,脚下被踩着的都是拥挤的斑驳跳动的黑影,人群的步伐歪歪斜斜、磕磕绊绊,她在斑马线红绿灯的路口停了下来,亚久津的影子正好全部笼罩住了自己的身形,她抬头看着亚久津的侧脸,说道,“我可没那么多钱再请你当保镖。”
“少废话,”他冷冷地回了一句,懒得给她什么眼神,却还是一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毕竟上次在场馆分道扬镳的时候她没过多久就摔了一身的伤,听着就很晦气。
这不算什么关心,只是因为他那个多管闲事的妈让他多照顾她一会儿,而他恰巧不想跟优纪多费口舌,顺手保护她别再受伤免得优纪接着唠叨而已。
从代明竞技场回到雪之下的住处需要乘坐电车,亚久津看着她靠在电车的车门边闭着眼睛二两不闻窗外事的模样,一开口就带着刺,里面夹杂着连他听了都厌恶的嘲讽之意,“他们知道你要和那个迹部结婚吗?”
她什么都没说,好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接着闭目养神。
他莫名地升起一阵火气,偏过头不再去看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和当初他向她砸罐子后非要来向自己报仇的样子判若两人,那时候她虽然怪异,但好歹还有个活人样。
直到到站提醒的电子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在她的半只脚迈出车门之前,她这才开口,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今天辛苦了,我先回去了。”
她只留下这么一句话,电车的门像一道缓缓构筑起的墙壁在他们之间结拢,厚重的玻璃在他眼前重合,散出对面人的分影,他看见好几张残缺的脸相互叠加拼合,再在最上面映出属于自己的脸。
雪之下低头看着被夕阳拉长的属于自己的影子,像个懵懂的孩童一样伸出脚去小心翼翼地踩了下那团混沌模糊的身影,最后用脚在地面画了个圈,点了两下之后终于从这短暂而简单的放松中收回了神。
明天是最后一场比赛,也是最重要的一场比赛。
从一年前知道这场比赛将会在东京举办开始,她混进了芳崎智枝合作的摄影团队中,刻意说了些在比赛上和她不同的见解,年少成名的芳崎智枝自然不服,她仔细拿捏着欲擒故纵的尺度,不仅凭借着去四处偷学的野路子打法成功成为了她的朋友,还循序渐进地用苦肉计向她透露了自己糟糕的家庭情况。
她说自己喜欢综合格斗,却被家人说是不务正业,等到成年之后就要嫁给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以巩固家族利益,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自由,也永远没办法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一向为她的遭遇打抱不平的芳崎智枝先是骂了她的家人一番,随后气冲冲地便走了。
隔天她打电话告诉自己她打算专心准备终极格斗冠军赛,东京的赛程设置太紧张,会影响她的竞技状态,便以伤病为原因退赛,还说向体育厅的官员强力推荐了她接替她的名额。
她太了解芳崎智枝和她的教练团队了,今年已经十七岁的芳崎智枝在日本的综合格斗选手中一骑绝尘,今年是她正式进军职业圈的关键年份,教练组对于训练计划和比赛规划都严格到了苛刻的程度,是她用“本土作战为国争光”的话语哄得她热血上头决定参加比赛,拿下了比赛的名额,但这种赛程紧密的比赛却违背了教练组的规划,教练组一定会持反对意见,这时候芳崎进退两难,她“正好”提出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羡慕之情,在加上之前的铺垫,她有很大可能会放弃这场本就不合理的比赛,并将名额让给自己。
确实需要一些赌的成分,但幸运的是,雪之下赌赢了。
体育厅的厅长,那个将近五十岁的带着宽边眼镜的稻叶世志,她在斋藤家宅见过几面,想要投靠斋藤家,斋藤启治也有意再扶持自己的势力,这种能让便宜孙女出力自己坐享成果的好事他当然乐意,于是忙不迭就让斋藤辰也来找自己顶替名额出赛。
现在,一切只需要在明天拿下胜利,她会成为那个“本土作战为国争光”、“维护大和民族荣耀”的胜利者,成为激情民意和沸腾热情的代理人。
在某次喝高之后,斋藤启治曾经说过,民意都是愚蠢的,政客只需要随手抛出一些想要被他们看到的消息,他们就会自以为自己懂得了一切,心甘情愿地沦为政客手中的工具。
想到这儿,雪之下忽然有些想笑。
他精心调教、铺路的儿子实在不是当官的那块材料,软弱、怯懦、优柔寡断、人云亦云、毫无主见,只知道一味地听他的命令,不管他再怎么运作也始终烂泥扶不上墙,
那些不加掩饰的真实的剧痛在她破败的世界里勒紧了她的脖颈,无孔不入,专横跋扈,但只要一想到总是高高在上的斋藤启治未来脸上会出现的表情,她才会觉得自己这几年隐忍艰难的生活有了那么几分盼头。
她抬手感受着吹到她手背上的绵柔凉意,手指在空气中轻轻翻动了两下,像只蝴蝶煽动了回响的翅膀。
“真好,起风了。”
温柔而狂野地,
我被折断,我的躯体四散;
尽管如此,
我要的不是岸,我要海浪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