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城纪事》寂风听羽

6、试探

　　曲一杰再次见到戴乐淇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于皓轩没有告诉他戴乐淇怎么样了人去了哪里。他在第一天踏进所谓监察科办公室的那天见到了在围城门口跟司机站在一起的男人，于皓轩说那是代景琛是监察科科长是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他们国安局也不是普通的部门，而是针对特别事件成立的特殊部门，主要针对一些政府不能以正面形象去应对的特殊案件，说白了就是找间谍抓间谍抓非法偷渡走私，顺便带着他大概熟悉了一下国安局内部组成。跟他们同一层办公室的还有反间谍侦查科跟反间谍情报科，一个是负责调查抓捕不法分子，另一个负责整个国安局的情报信息，手里有个覆盖范围相当庞大的信息网，而且信息网负责人是他们的组长，是个非常让人讨厌品性十分恶劣的人。曲一杰跟于皓轩相处这段时间算是已经摸准他的脾性了，他口中讨厌的人上到领导层下到食堂打饭总是手抖的大爷少说不下十个人，对于他说讨厌谁早就见怪不怪了。
　　但曲一杰一直没有见到那个所谓的让人讨厌的情报科组长，据说是个有点能力的人所以经常会被其他科室借调行踪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有几次替于皓轩跑腿去情报科都没有见到过那位神秘的组长，倒是见过一次情报科科长徐敬彬。于皓轩说情报科跟他们不对付，情报科的科长整天凶巴巴的，对着人都没个笑模样。
　　于皓轩说这句话的时候曲一杰回想起自己印象里的徐敬彬，人很年轻不怎么爱说话，不笑的时候眉宇间隐隐透露着些温柔，倒不像于皓轩口中那么难以相处。
　　戴乐淇来上班那天天气很不错，寒冷的严冬已经过去了，春天的氛围越来越重，戴乐淇穿了件米白色外套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软糯了像个糯米团子，没等曲一杰反应于皓轩比他还激动的扑上去对着戴乐淇一顿嘘寒问暖关怀了半天才总算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于是把曲一杰推到戴乐淇面前说了声：“你要的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不用太感谢我，也别太感动。”
　　戴乐淇笑了笑跟他说晚点会去找代景琛报道，带着曲一杰回自己的工位，曲一杰这才知道于皓轩的办公室里一直空着的工位是戴乐淇的，戴乐淇招呼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怎么样，还习惯吗？”
　　曲一杰嗯了声，接过水杯放在了桌子上，他觉得他跟戴乐淇的关系还没有熟悉到可以第一次正式见面就如此坦然敞开心扉的地步，在围城里戴乐淇的所作所为他还历历在目。
　　戴乐淇看出来他的心思没有勉强他，在他面前坐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问：“对国安局有了解了吧？有什么想问我的嘛？”
　　曲一杰诚实的摇了摇头，他想问的事情太多了一时间无从开口，而且他想问的戴乐淇未必会告诉他，问来问去反而没有什么意义。
　　戴乐淇却有些意外不敢相信：“你不想问问我围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要让你进国安局？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不问就这样放心？”
　　“这段时间我有了解一点点，在围城里有人告诉过我，还有在这里上班的时候也听说了一些。”
　　曲一杰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只是戴乐淇听说以后沉默了片刻，说：“你是不是以为我跟那些人是一伙的？”
　　“应该不是吧，至少我看出来有三伙人，至于你们是哪伙人我就不清楚了。”
　　曲一杰的态度很坦然也很直接连点弯都不会转，戴乐淇笑了声，语气里听不出有什么不满，起身关了门。
　　“一半对一半不对，国安局是安排了人下去但那不是针对像你这样的新人，而是要防着会有其他方势力借着围城招新的机会安插人进来围剿我们的新人，比如想借助围城集训进入国安局的异国间谍，国安局内部其他方势力派进去的暗杀组织，还有想趁乱浑水摸鱼的不安分子，我们派下去的人你都见过了就是我跟小于，你遇到的那个人还有刺伤我的人都是其他方势力安插进去恶，国安局每三年招新都有一份安全名单确保通过考核的新人顺利进入国安局，可你也看见了，我们根本没有机会。这次是你运气好，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不法分子之间似乎出现了分歧他们起了内讧，我跟小于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了。但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我得告诉你，就是安全名单上面没有你的名字，你是意料之外的。”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是意料之外的？”曲一杰听着听着就糊涂了，围城里的杀手告诉他有人故意陷害他，戴乐淇说名单没有他，难道是警校里的人骗了他？可是警校上报的名单是公开的没有作假的机会，那问题还是出在国安局。
　　戴乐淇表情也有些疑惑，眼神耐人寻味：“我不知道，这点我也想不通，但是我已经核实过了原本的名单上确实没有你，所以调查起来需要点时间，警校那边我也去问过推荐你的教导员，他证明你没有问题，所以我想这份名单是后来被人替换了，如果不是你阴差阳错救了我，可能你就……你也算救了自己。”
　　曲一杰心里是有些来火的，这意思是如果他不救戴乐淇下场估计就跟那些人一样了，莫名其妙被卷起来就算了还差点不明不白的死了。可他遇见的那个年轻人怎么回事，戴乐淇跟于皓轩的对话应该是认识他的才对为什么提也不提？
　　“那你为什么受伤，想杀你的人那个人是谁你知道吗？”
　　“那个人啊，我不知道，以前没有遇到过，这几次才频繁遇到他，我猜他可能是其他部门塞进去的人知道我跟小于的身份，所以每次都会被他抓到，这次为了躲着他也废了些功夫，没想到还是被他找到了，没办法虽然受了些伤不过他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不管怎么说，国安局这次算成功招新，我还缺一个助手，你就来跟着我吧。”
　　戴乐淇又露出那副无辜的表情眼睛眯了起来，似乎不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从抽屉里拿出工牌递给他：“呐，拿好了，这可是你的铁饭碗，多少人想拿都拿不到。”
　　曲一杰哦了声，对他骗自己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在接过工牌的时候故意耍了个小心机假装工牌很重被压的拿不稳猛的砸在桌子上同时嗷了一声，戴乐淇被吓了一跳瞪着眼睛慌乱的看着他，让他心情大好，总算出了口恶气了，然后旁若无人的走出办公室。留下一脸无语看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才知道自己被耍了的戴乐淇，气的咬了咬牙偏又拿没他辙，能怎么办呢自己请回来的大神可不得好好供着。
　　“一杰，法院那边今天有庭审琛哥跟戴乐淇去听审，关于非法偷渡的，你去不去？”
　　曲一杰心说自己毕竟是戴乐淇助理，他说去的话那自己应该也要去吧，于是点点头跟上于皓轩。
　　戴乐淇站在门口等他们：“景琛哥他们已经走了，我等你们。”
　　“他们？”曲一杰来这么久除了监察科的人就没有再认识几个人了，开始好奇今天还会见到什么人。
　　戴乐淇坐在副驾驶系安全带，调后视镜的时候看了眼他，解释说：“还有侦察科跟情报科的人，这个案子是三方协办的所以他们的人都会去听审，等会你就知道了。”
　　于皓轩提醒了句：“彬哥今天会来。”
　　“他呢？”
　　于皓轩摇摇头：“有段时间没见到他来了，前几天听侦察科张诚那边说帮着办了点事一直到处跑，不过你住院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只是没有机会接触。”
　　“依你看他有没有可能这么快出来自由活动？”
　　“不好说，他那个人挺疯的，你都在医院待这么久如果是他没个十天半个月估计下床都困难，我没法判断，要不一会见到彬哥你记得问下看他什么反应。”
　　“嗯，我知道了。”
　　曲一杰靠在后排闭目养神听他们俩打哑谜，他们俩说话不避讳他但也没有说的那么明白，他听的云里雾里只知道于皓轩让戴乐淇去试探一个人，而他们口中的那个“他”是谁曲一杰完全听不出来。
　　他们来得早，还没有正式开庭，代景琛站在门口跟人说着话，身边还有其他人在，其中有一个是徐敬彬，还是一样不怎么爱说话，戴乐淇跟他打招呼也只是点了点头。戴乐淇跟他们都很熟悉，一见面就被人围了起来关怀备至，言语里尽是让他保重身体，曲一杰站在旁边听了会才明白戴乐淇之前养伤休假对外宣称是身体不好动了手术不方便见人，实际上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一个月时间也没有完全好利落，按于皓轩的说法进围城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为了避免被人察觉他受伤的原因才提前来上班了。戴乐淇性格好相处人缘也很不错，跟人寒暄的空隙就把曲一杰正式介绍给其他人了，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突兀和刻意，连着曲一杰也因为他的关系颇受照顾。
　　站在代景琛身后的男人笑着跟徐敬彬说了句：“难得有个人能通过围城考核还能让乐淇这么看重，我看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看着是挺稳重的，乐淇看中的人肯定是没错的。”
　　徐敬彬附和着回了句看向曲一杰也笑了笑，曲一杰总觉得他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凶，反而是他旁边的男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的和善，眼神飘忽不定略显圆滑世故，好在有戴乐淇在不需要他接话就已经替他回了。
　　“那以后还要麻烦灿哥跟彬哥多照顾照顾我们新人了啊。”
　　男人说着没有问题应承了下来，一行人跟着代景琛往评审席走去，戴乐淇带着曲一杰坐在了最后，指着徐敬彬跟他旁边的男人介绍：“徐敬彬你知道了，国安局所有的重要情报都来自他，跟他相处好以后对你有好处。右边那个就是侦察科科长李灿，侦察科主要的职责就是调查和抓捕这些偷越边境国境的人，负责提交立案审讯需要的资料有时候还会协助量刑，今天的庭审是半年前偷渡过来的人，是从南雅来的，基本已经可以定刑了，宣判完会有人把他们遣送回去，我们只要听个过场做个结案报告就可以了。后续侦察科就会秘密调查围城里那些人的身份到时候可能需要你配合，我会让小于帮你对接侦察科，关于你在围城里遇到的事情掂量着说，但你要记住千万不能说漏嘴了不然我跟小于都会被停职调查。”
　　曲一杰点点头，戴乐淇就算不说他心里也有数，毕竟这不是什么能见得光的事情，哪怕真的有人猜到也不会拿到明面上来做谈资毕竟还要心照不宣维持表面的和谐。就眼下这个情况来说他算是跟戴乐淇还有监察科的人都绑定了，如果戴乐淇出事对他来说好处，谁又会真的相信他跟这件事情没有一点关系，偌大的国安局水到底有多深无从探知，戴乐淇算他的一个靠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懂。
　　庭审休庭戴乐淇带着曲一杰借口去洗手间先走了，他之前休息不在曲一杰刚来也听不懂，这种无关紧要的审判结果听来没有什么用，继续听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提早出来透透气，曲一杰在庭上已经听的快要睡着了。
　　戴乐淇找了个空的位置坐下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肩膀，曲一杰知道他的伤还没有好，在外面待这么久肯定不舒服了。
　　“要不我们回车上等吧，有小于在需要我们的话他会叫我们的。”
　　戴乐淇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往外走。
　　黑色的商务车稳稳当当停在他们面前，戴乐淇突然变了脸色，小声嘀咕了句什么转过脸来又一副和善温厚的样子，曲一杰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只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车里下来一个人迎面朝着他们走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曲一杰愣了片刻从心底深处泛起一阵细微的电流酥酥麻麻的，在他看来戴乐淇的长相已经是很好看了，却在一眼看清眼前这个人的脸的时候就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来人穿着一件裁剪合身的白衬衫下摆塞进西装裤勾勒出细瘦的腰身，一双长腿笔直腰杆挺拔气质非常的柔和，阳光下整个人似乎自带滤镜散发着一层瓷白的光，那样的出挑跟身边所有的人都格格不入。半长的黑发挑起一半扎了个马尾剩下的一半随意拢在耳后遮住了大半的脖颈。眉骨凸出高于眼窝眉毛黑而浓密，眼角尖挑眼尾微微上扬标准的一双凤眼，瞳仁浑圆黑亮眼白纯净中和了些尖锐凌厉的气势，下眼睑一颗小小的泪痣颜色清淡凭添了几分无辜的气质，鼻骨高挺稍显英气，那张嘴唇又粉嘟嘟的唇红齿白显得幼态了许多，是好看但绝不阴柔的长相。曲一杰见过摆在商品橱窗里精致的人形娃娃，这个人就像是那些娃娃被赋予了生命活脱脱的从橱窗里面走出来了，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乐淇，身体都好了吗这么快就出院了。”他声线温和语气轻缓跟戴乐淇打完招呼视线定格在了曲一杰的身上，十分自然熟络的问起：“这位是？”
　　“我们组的新成员，唯一一个通过围城考验的人，曲一杰。”戴乐淇眼里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围城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有些刻意加重，揽了下曲一杰的肩膀向他介绍：“一杰，这位就是情报组的组长，蔡幼棋，你来这么久还没有见过吧，幼棋可是我们这几个部门出了名的优秀，以后有时间多请教请教蔡组长。”
　　“哪里的话，一杰你可能不知道，你跟的是我们部门难得的天才，跟着乐淇前程不需要操心了，一定风光无限。”
　　这两个人客套的有点太夸张了吧，曲一杰的笑容僵在脸上完全接不上话，好在蔡幼棋看出了他的窘迫，适可而止停止了这场虚伪的寒暄。
　　“蔡组长你好，我叫曲一杰。”风中隐约有一股清新好闻的味道逐渐扩散开来，不是那么明显，丝丝缕缕的萦绕在鼻尖，格外舒服，蔡幼棋嘴角轻轻上扬笑的含蓄又柔和，曲一杰视线根本离不开他那张脸，心猿意马握住了他主动伸出来的那只白皙纤长的手：“你可以叫我一杰。”
　　“你好一杰，欢迎加入，大家都是同事叫我幼棋就可以了，能通过围城集训的人都十分的了不起你一定也很棒才能进入监察科，我今天是来接彬哥的比较匆忙，不过我想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的，到时候我再请你吃饭。”场面话说的实在漂亮又不会让人觉得刻意，蔡幼棋始终笑眯眯的一如既往的轻声细语，曲一杰打从心里喜欢这种人，不知不觉盯着他看的呆了，连手都忘了松，被戴乐淇拍了下才反应过来腼腆的摸了摸头说了句好，松开握着蔡幼棋的手。
　　蔡幼棋没有介意他的失神反而体贴的替他遮掩了句：“看来是天气太热了一杰都走神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就要回了，等景琛哥他们出来，一杰你先回车上等着吧，空调开起来不会这么热。”戴乐淇把车钥匙递了出去，指了指不远处的停车场示意曲一杰先走，曲一杰嗯了声接过钥匙准备走。
　　蔡幼棋又调侃了一句：“记得打开车窗透气，用不着给你们组长省油费。”
　　戴乐淇也笑着说了句：“怎么你们情报组报销吗？”
　　曲一杰看了他一眼，隐约能感觉到这两个人只是表面关系好实际上有些貌合神离的意思，猜到他们还有话要说于是没有多话接了钥匙就走。他上车之后戴乐淇眼里的笑意就不见了，停车场离得不远虽然听不见他们说话，但从对方两三句话的功夫就让戴乐淇脸上表情变得算不上轻松来看，这个蔡幼棋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人畜无害。
　　两个人说了会话，代景琛带着于皓轩出来了，看见蔡幼棋的时候朝着身后指了指大概是在告诉他徐敬彬在后面，倒是于皓轩一反冷漠的常态，热情的打了蔡幼棋肩膀一拳又嬉笑着抱住他，蔡幼棋捂着肩膀假装受了伤往后退躲开他的搂抱，两个人闹了一会徐敬彬也出来了，一行人这才散开。
　　曲一杰盯着蔡幼棋上车的背影看，他似乎动作有些迟缓开车门的动作都慢了许多，在心里嘀咕难不成真被于皓轩打伤了？于皓轩那一拳看着力气是不小，但也不至于真的让他伤成这样吧。蔡幼棋没有多做停留，接到徐敬彬车就开走了，曲一杰托着下巴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回去的时候代景琛还是没有跟他们一起，他坐了李灿的车走了，于皓轩上车的时候戴乐淇脸色已经很苍白了，却还是撑着精神问了句：“你试他了嘛？怎么样？”
　　于皓轩神色犹豫半晌还是摇了摇头：“真的说不好，你也看见了完全没有反应，除非他不是人，不然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戴乐淇嗯了声不再说话，于皓轩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没在搭话一路上只是安安静静的开车，曲一杰就这样在这种沉默又诡异的氛围里睡着了，闭上眼睛朦朦胧胧梦见了围城里的那朵玫瑰花，红的异常的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