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罊山再雨，匪我思存》岁阿满

5、暗涌谋惊心（1）

　　我已极其狼狈的姿态回了家。

　　说狼狈是因为我确确然将自己从小藏到大的银子全都给了那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白衣兄弟，还欠下了他一笔不小的债目。那这事情便不得不又从下午说起。

　　当时我正问他如何证明的时候，那白袍翩翩的男子一挥手的就平白跳出来几个黑衣黑发黑面巾的人。我偷眼一瞧，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当时是五个围着我，五个围着他。当我以为咱们遭抢劫的时候，围着他的那五个便恭敬地递上房契地契，再将一个玄色衣服的老头推给我。

　　我这才注意到还有个老头。

　　那老头晕头转向的好不容易站直了，便将手一摊，向我右边那个黑衣服的人道：“我看看吧？”

　　我呆了那么一会儿，却见那老头对着我身边的空气道：“你给我看看啊？”

　　我明白过来他是来鉴定那叫做“霍枫斗”的草药的，连忙去捡来那根递给他，那老头终于不晕了，正儿八经地看了我一眼，转头研究那草药去了。

　　这人我记得，他就是上回给满君岩瞧他那破锣嗓子的王大夫。那时候满君岩刚到庆州，听这里的人介绍说这个王大夫专门弄些草草药药的，且什么病都能治啊什么药都有的，满君岩就兴奋地拉上我去找了他看，只可惜没有什么成效。因着那老头脾气古怪，而且曾因看不起他为个嗓子就唧唧歪歪而骂过满君岩一句“娇娥”让满君岩气得脸红脖子粗了半天，于是我对他记忆尤深。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上麻烦了。其实这个人只要亮一亮他那十个黑衣手下，我想我定然会从善如流地赔他这劳什子草药的。

　　果然那老头鉴定完毕，肯定地说这是霍枫斗。那白袍男子便又挥挥手，十一个人很快地又没影了。

　　我干笑两声道：“先前不过是与公子开个玩笑，不曾想到公子这人当真得紧。”见他没什么表情，我又小心翼翼地道：“如若不然……我找到我的家人再给公子赔钱？”

　　就这样，我大致说了说满君岩和钱瞎子两个人的长相，骗着他让他那几个手下去把他们先找回来。满君岩倒是好找，我只消说一个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男子就行了，但是钱瞎子的面貌就很难描绘了。我绞尽脑汁形容道：“就是这庆州城里最好看的一个人。”

　　半个时辰后，他们给我带回来了一头雾水的满君岩和一个女人。据说这女人是庆州名媛姜妍妍。

　　我才想起来我忘记了跟他们说钱瞎子的性别。

　　不过这个姜妍妍还真是不负众望，长得娇滴滴水汪汪，被抓来后便扑朔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衣男子看了，无半分害怕的样子。

　　我欣赏了一会儿，然后再对着那抓来姜妍妍的黑衣男子道：“小哥，我想说的是庆州城里最好看的男子。”

　　那黑衣小哥原本正愣愣地盯着那姜妍妍看，听到我的话后，二话不说竟朝我一把扯下他那黑面巾，露出一张圆圆的脸：“我家公子不是在这儿吗？”

　　我一听乐了，笑道：“他可比你家公子好……”“看多了”三个字还卡在喉咙里，我便看见那白袍男子冷冷一睨我，便登时不说话了。那个毫不怕生的姜妍妍姑娘也睁着一双大眼睛朝着我看，而那小圆脸更是急了，把“你说什么”念成了“你说啥么”，平白让他黑衣劲装酷酷的形象变成了一个东北汉子。

　　那个白袍男子终于发话了：“五慧，派人去吧。”

　　我忍着不敢笑，生怕这五慧一个恼羞成怒砍了我，而那个姜妍妍已经捂着嘴巴咯咯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动听，把满君岩都看得呆了。

　　又等到钱瞎子被抓来，天已经黑了。

　　钱瞎子一脸复杂地站着，头发有些凌乱的挡在额前，神情竟是落寞的很。这时的他同我第四世见到的他很像，我才恍然想起，钱瞎子是最容不得别人对着他作威作福的。

　　说到这里便又要扯一下钱瞎子的第四世。他第四世的时候我刚刚出生不久，是个婴儿。我记得那一世钱瞎子是投了个王室，钱瞎子便靠着那皇家的力量很早找到了我。他那时候是二十几岁的模样，因着母妃不受宠，从小便被人挤兑，而且还被人害的失了双腿。

　　按说这毕竟只是我们不知还要漂泊多久的尘世中的一个小片段，但是钱瞎子好像对这种事情特别敏感，脾气坏的全然忘了他曾经劝解过我的那些话语。我那时还并不是很待见他，但是却破例让他在我肩头上哭了一天一夜。我定然不会以为他真是为了那些害他羞辱他的人而难过，只是猜想应该是这段经历让他想起了什么往事。

　　我那一世是个平民，但是因为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拍着皇子的肩膀哄了他一夜，我终于也算是个被誉为“怪胎”而出了名的平民。

　　现在钱瞎子又露出那样的神情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产生了一种往事历历在目的感慨。这些人这么晚才把钱瞎子带过来，恐怕是他也跟他们周旋了很久吧？

　　心下有些欠然。我应该带件信物给他的，不然他也不会想起这些事情。

　　我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对他一笑，钱瞎子这才抬起头，怔怔然看了我一眼。却听一个声音冷道：“阁下可否赔偿了？”

　　钱瞎子这才仔细看了白衣男子一眼，脸上渐渐又露出那招牌式的笑容。我很早就知道钱瞎子的性格，第四世的时候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死在他的面前，他都没有半丝怜悯，只因那妹妹小时候跟着那几个年长的皇子一起欺辱过他。而那几个皇子，钱瞎子夺得帝位后之后便杀剩一个，那最后一个也被打残了双腿和左臂，只留下他一只胳膊批奏折，因为钱瞎子夺得帝位后便将其传给了他。

　　时至今日，昇元皇还被传为传奇。有人谩骂他无情，有人猜测其用意，有人佩服他的手段……但我知道，钱瞎子只不过是要报仇而已。我觉得他不在乎地位。

　　我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钱瞎子不是喜欢打击负心汉吗？难道……

　　“郁二少爷真的缺这些钱吗？”钱瞎子的笑一如他狠辣时的从容，竟像烙印般刻在了我的心上，同那追忆混在一起，像要把我脑海里最深的东西挖出来。

　　“薛神医竟和满家同行？真是大材小用了。”白衣男子冷笑。

　　原来他俩认识？饶是我记性再不好，也不会忘记此行的目的。那么钱瞎子口中的“郁二少爷”，恐怕就是那个郁烨了。

　　满君岩终于停止了对姜妍妍的唾涎，正了正神色看向我们这里。

　　我回他一笑，正想对郁烨说话，却见他的眼神有意无意朝我和钱瞎子握着的手投来，不免有些尴尬。才想挣脱，钱瞎子却死死握住了我的手，不肯放开了。

　　我只好维持这个姿势道：“这霍枫斗我是一定会赔的，不过可否先问过郁二少爷，大概要赔多少呢？”

　　他挑眉一笑：“不多不少，三万两。”

　　我早知道他会狮子大开口，只是没想到这人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这药虽珍贵，但是我一个人压坏的也多不到哪里去，三千两已是极限，他竟然提高到了十倍？

　　我的眼神慢吞吞地在郁烨和那块地之间打转。

　　是我毁坏在先，自然是我理亏，不过他不会是故意把它种在门口，好让人家踩了赔吧？

　　无商不奸，原来宰相府的二公子不仅在官场上如鱼得水，连赚钱都这么不含糊。不过满家戏班子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比如满君岩，他就是一个喊价高手。

　　我转头朝满君岩递了个眼神儿，没想到他竟然也不紧不慢地回了我一个大意为拒绝的白眼。我目瞪口呆，这小子怎么关键时刻偏帮外人啊？

　　钱瞎子轻轻地在我耳边道：“那个女人。”

　　然后我终于恍然大悟，可能是满君岩觉着在心仪的人面前杀价太没面子，更有可能是满君岩不敢亮出他那个破锣嗓子。

　　这么一想我也挺理解他的，刚想转头，却好巧不巧撞上了钱瞎子凑过来的脑袋，于是他的下巴狠狠砸到了我的脑门上，两人皆是噢的呼痛。

　　郁烨又冷冷出声：“满小姐到底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我还在疑惑为什么这个郁家二少爷这么快就改变称呼，钱瞎子已经替我做了回答：“现在就可以。”

　　然后我便灰溜溜地领着他们回了家，将自己的几百两积蓄全都拿了出来。我也没想过告诉爹娘，一是觉得不能平白让他们担心，二也是他们根本没有那个钱赔给郁烨。然而回家取了钱，钱瞎子却又肃然跟我道：“不能让伯父伯母知道此事，阿焰，切莫给那郁烨空子。”

　　他这话说的我心中一紧。我自然知道他说的不是赔钱这件事。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让钱瞎子觉得郁烨是刻意为之的？

　　这事情便以我的几百两银票和一张欠条完事，但是毫无疑问郁烨还是回来讨的。临行前，正劝满君岩不要拉着姜妍妍不放的时候，我却隐隐看见钱瞎子和郁烨的身影消失在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