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住深山》吹山望月

3、你是人

　　看着少年恢复生机，赵树苗眼前一黑，向前倒了下去。
　　他想，终究还是死在了深山。
　　赵树苗好像听见很多人在说话，细听时又不像人话，像昆虫和动物的叽叽咕咕声，有只凉凉的手时不时在捏他的鼻子和嘴唇，他闷哼一声睁开眼，入眼的是一个白发少年低头看着自己。
　　少年肩上的小鸟扑棱着翅膀，小花抬手安抚小鸟，看着赵树苗，“树苗哥，你醒了？你睡了半天，天快黑了。”
　　赵树苗坐起来，蛇毒好像都没了，身体也轻盈了些，嘴里有树汁的苦涩口感，“谢谢你小花。”
　　他看着少年那接近非人的表情，木讷的脸上染开了笑，小花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树汁，说他笑起来好看。
　　赵树苗很少笑，尤其是父母早逝后。
　　天色渐晚，赵树苗背着少年去找夜晚休息的地方，他们好像闯入了湿地的范围，脚下是粘糊的泥，空气里吸一口都是水汽。赵树苗看着一棵树上刚刚做的记号，浓眉微皱，他中间有原路返回，但好像走不出去，一直在原地打转。
　　眼见太阳快要下山，赵树苗托了一下少年的腿，抬脚继续走进了丛林深处，少年很沉默，连带着他肩上的小鸟都不叫了，只有赵树苗的喘息声。
　　夜幕来临，脚下的地面越来越软，赵树苗看不清前面的路，脚下忽然被什么拌了，他下意识放开背后的少年，自己往前摔过去，没有那种疼痛感，他的脚已经陷入了沼泽，他扭头对少年沉声道：“别过来，有沼泽。”
　　不是普通沼泽，深山的沼泽不知道被多少生灵滋润过，粘腻地把人拉进深渊，很快沼泽就吞噬了赵树苗的小腿。
　　赵树苗背过身，认命地吐了口气，“小花，你走吧。”
　　少年蹲在沼泽旁边支着脑袋看他，表情很平淡，听见即将被沼泽吃掉的男人说让他走，他动了动鼻子，“树苗哥，你今天早上可以把我抓去换钱的，你当时为什么没有这么做？我中蛇毒昏迷，你只要把我带出去就行了。”
　　赵树苗闻言扭头看着依旧毫无敌意也无好意的少年，“你是人，不是精怪。”
　　小花眨眨眼，嘴角弯弯，“我是精怪啊！”
　　“你不是。”
　　赵树苗知道他是精怪，见到的第一眼就知道，可是他不想把他抓去换钱。
　　少年似乎有点生气，他摇摇头，头上冒出了一捧小白花，他全身发光，在黑夜里像精灵一样。
　　“我这样还不是精怪吗？”
　　赵树苗沉默了。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沼泽已经到了腰部，或许今晚的沼泽就是眼前这个精怪给他设的迷障，也是杀招，让他在这里死去，哪怕今天早上的蛇毒，也是这个小精怪的花招，赵树苗都认了。
　　他进山来抓精怪，精怪却把他救了。这个时候是不是精怪又有什么区别？是他自己想要的太多，所以才掉入沼泽。
　　舒意不嫁他还能找到更好的人。
　　少年那淡漠的眉眼似乎染着些人气，他问赵树苗，“树苗哥，我是精怪，你为什么不承认？”
　　赵树苗还是沉默。
　　他在执着着眼前的人类对他精怪身份的承认，似乎这样做就能减少心里的不适感。
　　对，就是不适感，小花总觉得眼前的男人不同于那些贪恋的人类，像落日一样悲伤，像他沉默的性子，从不表达自己。
　　肩上的小鸟忽然叽叽喳喳叫了几下，少年瞪大眼睛，张嘴说出了赵树苗压在心底最隐秘的心思，“你想死吗？”
　　赵树苗看着他，死水一般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些波澜，心里面的秘密就被少年大声说出来，“嗯。”轻轻的声音算是给少年的答复。
　　他这次进山就没想过会活着出去，他以为的一辈子就是和未婚妻结婚生子就这样度过一生，像村里人一样死了埋在后山，化成白骨，可是还没等到结婚，他陷入了巨大的孤独里，那种孤独把他淹没，夜夜不得安息。
　　他知道自己给不了舒意想要的幸福，所以答应进山，找一个合适的离开的理由，把自己葬在山里。
　　少年沉默了，他站起来转身离开。
　　赵树苗闭眼等待死亡。忽然，一根东西甩到赵树苗身上，他睁开眼，看见少年站在面前，扔过来的是一根粗大的树藤，他看着赵树苗，那淡漠稚嫩的脸上出现了一些着急，“树苗哥，我不想你死，所以，你快出来。”
　　“树苗哥！”
　　赵树苗胸口忽然就急促起伏起来，他伸手抓着树藤，那树藤是今天早上那棵榕树的树藤，树藤似乎有意识一样，把赵树苗从沼泽里拉了出来。
　　出来的那一刻，赵树苗感觉脸上有液体滑下，他看着少年，笑了。
　　他又活了。
　　少年带着赵树苗到了一个小河旁边，他蹲在岸上看着男人在河里洗澡，和小鸟在说嘴。
　　“安安，你说为什么人类能又哭又笑呢？”
　　“叽叽！”
　　“幸福？开心？”
　　少年似懂非懂地歪头想，想着刚刚男人那副表情，其实刚才他莫名其妙想过去抱抱树苗哥，就好像他伤心的时候安安会用翅膀抱抱他一样。
　　“哗啦”一声，少年抬眼看过去，男人上岸了，空无一物的身体在面前晃过，小鸟飞过来张开翅膀挡住了少年的眼睛。
　　少年恼怒地叫：“安安，你干什么？！”
　　“叽叽叽叽！”
　　“有什么不能看的，我的身体和他的一样啊！他就比我大一点而已嘛！”
　　赵树苗刚穿上褂子，就看见少年被小鸟扑倒，一人一鸟好像玩的很开心，他嘴角上扬，去河里抓了条鱼拿来烤，那少年和小鸟一下子就围过来了，就等着那条鱼。
　　鱼好了，赵树苗给少年挑鱼刺，喂了少年又拿一点给小鸟，少年像个孩子一样，扭头问那个像家长的小鸟，说自己能不能吃鱼，小鸟点点头。
　　少年“耶”地嗷呜一口吃掉一大块鱼肉，和赵树苗说这是他第一次吃肉。
　　赵树苗有时候觉得小花或许就是小鸟养大的。
　　很奇怪，赵树苗在这个小精怪和叫安安的小鸟身上找到了家人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赵树苗决定继续上路，少年拉住了他，对于他的决定似乎很不高兴，“树苗哥，为什么还要去？”
　　赵树苗摸摸少年的头，“我给舒意承诺了，就要做到。你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就好。”要么死在深山，要么拿着东西回去见她。
　　小花不明白，人类也有这样信守诺言的人吗？人类死前都会违背诺言而自相残杀，赵树苗不像人类，但他就是人类。
　　“深山里很危险，有吃人的精怪。”
　　那精怪比小花凶残多了，至少小花只能使个小花招把人迷晕。
　　赵树苗收拾东西，“嗯，我知道。”他看着眼前的白发少年，和他道别，少年拉住他，让他再给他编头发。
　　赵树苗认认真真地拿着少年柔软的发丝，编了一个小团子，发团上插了一朵小白花。
　　他再次走进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