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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青春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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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母有了主心骨,不再揪着周曈,急匆匆就去了警局。付芃在一旁听了个大概,便联系了他的保安队长,让他通过付家的通讯网络帮忙找人。
周曈人脉有限,帮不上什么忙,他安安稳稳地洗漱去了。付芃想起自己中学的时候也离家出走过,一洗漱完就围着周曈绘声绘色地讲起来:“我高一的时候在校篮球队跟人打架,班主任把我爸喊来了,结果老头子问都没问,拿了个拖把就给我一通抽,给我气得当时就跑了,直接跑出了卫城。老头子也是真狠心,没让人找我回去就算了,还把我的钱全黑了,一分钱都没给我留。不能用手机,我就只好找活儿干。我找了个饭店直接进去跟老板谈,那老板一看我又高又帅,当时就答应让我做临时服务生,结果当晚就有个富婆想包我,我把那个富婆灌醉了,一晚上就拿了三万块现金,乐死我了。可惜我哥来了,直接给我绑了回去,我在大门口跪了一晚上,膝盖差点废了。”
付芃看到周曈瞄向他的膝盖,立马见缝插针地演上了。“真的,哥,我膝盖到现在还有一块印子呢。”说着他就捞起裤腿给周曈看他膝盖下面的那块胎记。周曈看了,的确有一块浅紫色的痕迹,他没有多做评价,只是问:“早饭出去吃,你要吃馄饨还是面?”付芃表示自己很好养活:“我啥都吃,哥你决定就好。”
周曈从铁皮搭的简易车棚里开出一辆电动车,扔给付芃一个浅蓝色的头盔,他自己则戴了一个帽檐开裂的黑色旧头盔。付芃顶着头盔试了半天,哀怨地说:“哥,绳子太短了,我扣不上。”周曈给他调整绳子,还是扣不上,心想付芃看着脸小,头倒是挺大。他从大伯母给的米袋子上把扎口的粉红色旧绸带扯下来,在付芃下巴下面扣了个蝴蝶结,忍不住笑了出来“真好看。”付芃更哀怨了。
周曈带着付芃到最近的黄叶镇上吃鱼汤面。店很小,但面很筋道,鱼汤也很鲜,红油辣椒和酸笋更是一绝,付芃总觉得吃到了土地和河流最原始的味道,很淳很诱人;那油条更是有一股浓郁的麦香,混合着阳光和菜花的味道,叫人欲罢不能。成年人小臂粗的油条,付芃一个人吃了五根。
吃完早饭,周曈就带着付芃去了一处农场。刚进农场,付芃就莫名觉得不舒服,总觉得农场阴森森的,有股子霉腥味儿。他忍不住四处打量,寻找原因。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磁场,通常磁场的形成都与周围的环境有关,每一个离奇古怪的现象其实都有迹可循。他问周曈:“哥,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周曈说:“买树。”
周曈买的不是普通的树,而是上坟用的柏树和柳树。农场主是个黑瘦的驼背男人,沉默寡言,烟不离口。他给周曈买的两棵树苗扎上白花,粗粗包了土,就不管不问了。
“季叔,锹我拿去了。”周曈说。
付芃提着两棵树苗跟着周曈继续往农场里面走,隔着树木的间隙,远远就看到了一大群坟包,他终于知道农场阴森森的原因了。这里与其说是农场,不如说是坟场。
周曈找到奶奶的坟,给坟除了草,又挖坑把树苗种下去。坟周围已经有好几棵树了,挺拔葱郁,长势喜人。周曈给坟头添了新土,就着泥地直接跪下去:“奶奶,我回来了。”奶奶,我有点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活着好像没什么意思。我的梦想还没有实现,但我努力了五年,突然发现,实现不了好像也没有多大关系,生活会继续,每天都会重复;我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所有的一切都可有可无,我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奶奶,我去陪你好不好?
付芃看着忽然蒙上阴影的周曈心中忽然一痛,他惊慌地屈膝跪到周曈身侧将人抱进怀里。“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周曈抬眼看他,纤长的睫毛仿佛坠着千钧重负,颤抖不停,最终力有不逮,无力垂下。周曈的声音里没有一点起伏:“没事,只是想我奶奶了。”
周曈起身,亮白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投射下来,像一把把利刃,悄无声息地斩落时光的轨迹,叫人寻不到归处,望不见去路。手突然被牵住,耳边响起充满活力的声音:“哥,我们回去吧,已经中午了,我好饿。”
付芃捡起地上的锹,兴致勃勃地问周曈:“哥,我们中午还在镇上吃吗?吃什么好吃的?”好似镇上的食物都是人间美味,让他充满了期待。
周曈忽然看到那些坠落的时光碎片重新漂浮起来,像漫天飘飞的雪,慢慢堆出一个人的头发、脸庞、四肢。那个人笑着朝他走来,于是灰白的时光霎时变成彩色的虹,撒落一地七彩的糖果。“哥!”周曈又看到了那双好似星辰的眼睛,堆着蜜,裹着糖霜,周曈望着它们,唇贴了上去。
付芃垂着头,托着周曈的屁股,感受着眼皮上的湿意。周曈疑惑:“怎么不甜?”一双桃花眼里仿佛住着两汪清澈的潭,诱人沉溺。付芃盯着周曈湿润的唇,逮住了他想缩回去的粉红小舌。
付芃抱着靠在自己怀里剧烈喘息的人,一只手偷偷摸摸钻进人衣服里,贴上那截劲瘦的腰,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他乐颠颠地想,这农场真不错,天朗气清,阳光明媚。
回过神来的周曈趴在付芃怀里装死。弟弟没了,自己亲自动手扔的。直男什么的,根本不存在,自己还是被男色引诱了。枕着的肩很宽厚,只要自己累了,这双肩都会主动靠过来,调整出最舒服的姿势,让自己随心所欲地依靠;腰上的手温暖有力,会用最舒服的力道让他身上每一寸疲倦的肌肉惬意地安眠。周曈拉开付芃作乱的手,心有戚戚。都摸上腰了,自己居然一点警惕心都没有,还感觉很舒服,果然是按摩后遗症吧?
周曈懊恼地往前走,付芃追上去,跟条吃了肉骨头的大狗一样,满脸欢喜雀跃:“哥,你好甜。”周曈更气了,他气呼呼地说:“别叫我哥!”哥什么哥,这哥哥做不了一点,哪有哥哥捧着弟弟的眼睛当糖舔的?
付芃一点没被打击到,周曈娇嗔的语气让他越品越甜,他觍着脸喜滋滋地问:“那我叫你什么?曈曈?宝宝?老婆?”周曈瞪他,付芃蹬鼻子上脸:“老婆,你好凶啊~”周曈一身鸡皮疙瘩,恶心坏了,一脚踹过去:“好好说话!”“是,老婆大人!”付芃一本正经,周曈要扇他,他撒腿就跑,边跑边喊:“老婆,你怎么可以打人呢?我这么好,你真舍得啊?”周曈咬牙切齿,今天哥哥要让你知道霜叶为什么红于二月花!
“嗷!”付芃被周曈掐得猴叫,惊起林间飞鸟无数。
中午,周曈带付芃吃了羊肉汤。付芃正啃着最后一个羊肉夹馍,保安的电话来了。“人找到了,跳河自杀了,留了一封遗书。”
付芃放下手机,三两口吃完夹馍喝光汤,看着周曈吃完最后一口才说了事。周曈点开付芃发来的照片,看到了两具泡得浮肿的尸体,他勉强认出了自己的侄子章琛,另一个女孩他没有见过。另一张照片是一封遗书,上面用两种不同的字体写着:
“章琛愿意娶白敏为妻吗?”
“我愿意。”
“章琛愿意和白敏共赴黄泉吗?”
“我愿意”。
最下面是一对签名和两个红手印。
薄薄的一张纸,成了两个年轻的生命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周曈不知道两个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他们在旭日初升的年纪选择了永堕黑暗。
周曈联系大伯母,大伯母还没有接到警方的联系,知道有了孩子的消息,立马就要赶过去。
周曈瞒着孩子的死讯,订了最近一班高铁赶去西桥市轻湖——两个孩子义无反顾奔赴的、有着浪漫传说的地方。
在去殡仪馆的路上,大伯母接到了西桥市警方的电话,大伯母根本不肯相信,她情绪激动地大喊“不可能!”却又泪流满面。一路催着司机到了殡仪馆,大伯母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周曈紧随其后,生怕她魂不守舍的,一不小心摔了、撞了。
等见到了章琛的尸体,大伯母嚎啕大哭,她跪在地上膝行着求周围的警务人员救救他的孙子,可是已经死去的生命如何能救得回头呢?没有人责怪这个年老妇人的无理取闹,大家都同情地望着这个绝望疯癫的女人,摇头叹息。
周曈站在尸体旁边,看着那些泡发的皮肉,试图寻找记忆里那个羞怯可爱的小侄子的模样。那样一个胆小的男孩竟然就这样轻易地跳下了死亡的悬崖,不肯再施舍任何一点属于他的生命给这个世界。他热烈地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了那个叫作白敏的女孩,却忘了,他的身后,还系着爱着他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