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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徐景华,你爱她吗?” ...

  •   日落层云,月上高楼。荣城作为北方经济的明珠,并不缺少玩乐的地方,然而吴叔的车从市中心越开越远,从喧嚣驶向幽寂。

      坐在后面的徐景华悄悄瞥了另一侧的陈竞帆一眼,见他拿胳膊撑着窗户,手腕顶着下巴,视线向外,正宁静地看着高速带不停地往后飞去。

      车子在一座花园样式的院子外停下,吴叔替他们打开车门,把一把钥匙交给了陈竞帆。

      陈竞帆将西装外套披在肩上,打开花园的门,往里面走。郊外的风冷飕飕的,从他的臂膀间钻过,打在后面徐景华的身上。

      徐景华不吭声,只跟着他的脚步,两只手慢慢放进了兜里面。

      花园里月光如同碎银,点落在藤蔓之间,这些藤蔓连起的绿墙比人还高,夜晚走在这里,有种幽冷的安详。

      走了不知多久,来到一处圆形的空地,四面的花藤上亮着古朴的灯,灯光共同触摸的中央,立着块大理石材质的墓碑,上面刻着一一

      陈氏爱女少艾之墓。

      照片上是个文质彬彬的女性,带着副银框眼镜,虽然没有微笑,然而眉宇间的祥和,竟好似观音一样。

      陈竞帆在她的墓碑前缓缓坐下,拢了拢自己身前的衣服,说:“这是我母亲安葬的地方。”

      “嗯。”徐景华没有坐。

      这是他第一次造访别人至亲安葬的墓地,因此有些局促,不知道自己是该站着,还是该祭拜一下,亦或者去安慰安慰陈竞帆。

      “我五岁的时候她就去世了。我很早之前,应该同你说过。”

      “是,说过。”

      “今天是多少号?”

      “十一月五号。”

      “两天前是她的忌日,我回来那天,晚上就来祭拜了她。”陈竞帆淡淡道。

      徐景华一算,那天正好是周一。

      “早在今年三月份,高层会议里,我就知道了你要来带RE这个项目,我那时候还以为是重名,直到后来招标会上看见你,我才知道真的是你。”

      “我回来,本来是想给你个教训的。”

      陈竞帆苦笑了一下,慢慢用手捏住了脖颈处的衣领,防止冷风灌进来。

      “但是后来我改了主意。周一晚上我给你打了很多遍电话,想让你陪我来一趟这里,但是你没有接,后来还把我的电话拉进了黑名单。我就在停车场里往楼上看,看你办公室的灯亮着,然后灭了。”

      “我想等你下楼的时候去找你,因此没叫任何人跟着,我自己下了车,在楼底下等你,一会儿走过来一个短发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小孩,好像在跟她的丈夫打电话。”

      “于是我重新回到车上,没过多久你就下来了,我看见你向那个女人走去,抱着那个小孩,你们很幸福。”

      徐景华不说话,在灯光晦暗处站得像个被千锤万击过的铁片似得。

      陈竞帆把脑袋低了下去,埋进了自己胸膛和双膝之间,不知道多晚了,露水浸湿夜色,大理石台阶冰凉入骨。

      “徐景华,我来晚了吗?”

      他声音很低,很不自信。

      徐景华吞咽了几下喉咙,刚一开口,发现声带好像被人涂了层浆糊,烧灼,焦热。

      更糟糕的是,一向在职场上以思维敏捷变通灵活而被人夸赞的他,在此刻竟发现自己原来是个痴傻。

      “徐景华,你爱她吗?”

      陈竞帆又问

      “这些不重要。”

      徐景华语气突兀变得强硬了许多,他有些急躁,索性不愿再去同他讨论这些怎样回答都错的问题。

      陈竞帆惨然一笑,也不再去强问了。

      天阶月色凉如水。他离开了墓碑,只留下徐景华在那里,淡淡吩咐了句:“向她问个好吧,我总向她念叨你,如今她看见你,也好放心了。”

      徐景华从花园里出来的时候,陈竞帆和吴叔都在车里等他。

      上车的时候,他以为陈竞帆会问问他做了些什么,然而陈竞帆什么都没问。他把头靠在靠枕上,双眼紧闭,看上去很是疲惫,好像已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徐景华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将目光停留在那张十年没见的面孔上,像老朋友那样。

      他平淡的想,陈竞帆瘦了,下巴尖得可怜,眼下有片不显眼的乌青,想来应该是许久都没有休息好了,脸色也不怎么好,苍白,没有血色,没有那种生机勃勃的活人味儿,像一直在月亮下生存的那种。

      真是一晃好多年了啊。

      真是辛苦了啊。

      徐景华打开手机,把黑名单的那个电话放了出来,默默改了备注:陈竞帆。

      他不信神佛,不信在天有灵,然而当他一个人直面着陈竞帆生母的墓碑时,那个未曾谋面的女人让他觉得亲切,他便很郑重地鞠了一躬,心里恭敬地说,谢谢您在天上一直保佑他平安。

      吴叔先把陈竞帆送回了陈家别墅。有女人出来接他,徐景华并不认识,临别前陈竞帆抬起惺忪的眼看了看徐景华,而徐景华装作看手机,隐藏了自己脸上的神情。

      陈竞帆离开后,吴叔又驱动车子,准备送徐景华回去。

      两地的车程将近有半个小时左右,路上,徐景华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吴叔,这些年,陈竞帆都是一个人吗?”

      在车的后视镜里,吴叔的视野一直向车前看,手上的动作纹丝不变:“徐少应该自己问问他。”

      “吴叔,我现在也不是少爷,您别再这么叫我了。”

      徐景华摇头,摆了摆手。

      然而吴叔这把老骨头说:“十年前这样喊,十年后也是这样喊。”

      徐景华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低垂了脑袋,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除了事业和家庭之外的第三个地方面露沮丧。

      公路上的风景其实没什么好看,迈巴赫是夜晚的风,短暂的经过霓虹。徐景华一边想着苏芮和声声,一边说:“吴叔,说实话,我没想过我们会再见。”

      光阴太过漫长,故事中的人物也都离散世界,徐景华也是很久之后再次和吴叔联系上。吴叔就好像那段岁月里的路牌一样,看见他那古板而挺立的脊梁,就会慢慢记起面目全非的从前。

      那个徐景华以为自己忘记了的从前。

      情绪涌上心头,那种挤压了太多年的话语,在重见天日这一刻竟然全都化为了泡影,徐景华看着吴叔半白的鬓发,心里忽然响起刚刚他老人家说的一一“应该自己去问问他。”

      可是吴叔不懂,他面对吴叔都尚且不忍谈起旧日时光,更何况那个人呢。

      下车的时候,他对吴叔说:“劳累您了,回去多休息。”

      那日过后,陈竞帆没有再联系他。很快到了周五,下班之后,李铭开车把他送到了聚仙楼,这是他和李维纳定下的场合。

      两个人都很有默契,没有带随行人员,故而双人包厢的空间足够他们两个去洽谈业务,还有一点人情世故。

      其实徐景华之前和李维纳打过照面,因为RE项目,两个人也有一些官方接触,然而徐景华清楚这个四十六岁的男人绝非省油的灯,论资排辈,他都要向他请教。

      李维纳是个不怒自威的人,五官平淡但不平庸,组合在一起给人一种敬畏的友善,像是那种从修罗场里走出来的金光罗汉。

      酒过几盅,徐景华才摸清了这个男人设宴的意图。

      “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李总您也明白,这个项目总部拿下的概率有六成,分公司有四成,但无论怎么说,肥水都是至臻集团的,我们倒不至于去内部竞争,便宜了莱奥集团,对不对?”

      徐景华似笑非笑。

      李维纳认可地点了点头:“徐经理是明白人。如今上面的人都想用徐经理这把利剑,我不知道徐经理是怎么想的,但我若在你这个位置上,我想我会藏拙守锋。

      “愿闻其详。”

      “RE是个很有发展前景的项目,但是总部并不缺少这样的好项目,之所以要死磕,是因为上面的缘故。徐经理在至臻集团工作时间不长,可能还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这个烫手山芋没人肯接,所以一开始才会派给你。”

      徐景华静静听着,神色无波。

      李维纳便继续说:“如今骑马难下,不如不下,让上面的人自己斗去。季成不是非要拿这个项目不可,只要总部这边松了手,我们也好趁势退一步,不然两虎相斗,占赢的总是别人。”

      “我们能给出的最大优势于我们而言并不吃力,研发技术和设备支持总归是总部这边有优势,您希望我方退一步,退在哪里呢?”

      “资金注入。”

      李维纳斩钉截铁的说。

      徐景华看着他踌躇在握的眼神,忽而一下子明白了,心中疑云顿时消散,他把手放在酒杯上,好整以暇的回复:“这确实不是难事。”

      “徐经理可以再同您那方商讨一下,只是减少资金的注入,但季成不会放弃合同的机会,我们也是不希望总部拿出的价值,远高于这个商单。”

      徐景华拿着酒杯的手收紧,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但是并不确定,便开口道:
      “你这个想法,是季成的意思吗?”

      “是陈总的意思。”

      李维纳说。

      他举起自己餐盘旁的酒杯,餐桌正顶的水晶灯在银盘里倒映出光辉,虚虚一祝,对徐景华道:“来,敬徐经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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