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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诸位,久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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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纸上写下一些难以启齿的情话,徐景华知道这是幼稚的,但他那个时候十七岁,是个可以被允许幼稚的年纪。
在他上了大学,毕业工作之后,他也就不再这样做了。
这种行为就和渐渐消失在他生活里的陈竞帆一样,成了一种只存在于青春时代的代名词,而那些写在泛黄纸张上的黑字,则不知道随着他的几次搬家,弄丢在了哪里。
直到徐景华三十二岁的时候,一个周末的午后,他两岁半的女儿徐希声在旧物箱里翻出了父亲早年高中时候的物理课本。
她是个对陌生事物颇有好奇心的姑娘,于是便献宝一样把物理课本欢欢喜喜的捧给了父亲看。
徐景华疼爱的笑着,将她抱在怀里,然后把旧书摊开在女儿的小膝盖上,女儿清脆的童声天真地念着;“陈....帆,爸爸,这个字念什么?”
他便探过女儿的肩膀往前看去。物理课本的第一页上,女儿小手指着的,正是少年张扬洒脱的笔迹,即便是在褪色的时光里,依然轻狂而自信。
陈竞帆,高三二班。
徐景华微微怔了片刻,似乎在想陈竞帆的高中课本会出现在自己手里的原因。也许是当年毕业的时候拿错了吧,他平静地想,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他一边拢着徐珍珍头顶柔软的发,一边握着她的手教她读这些字:“竞,竞争的竞。陈竞帆,高三二班。”
“爸爸,陈竞帆是谁?”徐珍珍仰起头。
“陈竞帆啊。”徐景华拉长了语调又重复了一遍,陷入了某种干涩的回忆。
他的心脏像是骤然被人狠狠揪住过一样,瘪下去一角,可是却在隔世经年之后,才终于觉察到钝钝的痛苦。
他说:“是爸爸的高中同学。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徐希声懵懂的听着,认真地点了两下头回应父亲,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比起陈竞帆,她明显更关心这本书上五彩斑斓的图片。
但是徐景华这天夜里,又一次梦见了那些死去埋在地底的回忆。
掉漆的白墙,晃荡的窄床,肉贴着肉,汗挤着汗,世界昏黑,陈竞帆在他身下哭着呻吟,一遍遍低喘骂着什么,手臂却死死勾着他的脖颈往下按,是要按进自己的血肉里。
很多个梦里徐景华听不清陈竞帆在说什么,那些熟悉声音淹死在时间的海里,但这一次,他真真切切的听见陈竞帆说:“我恨你。”
醒来之后,他也就理所当然的把这个梦忘记了。
如今陈年旧事在他的心里已经掀不起什么波澜,在他决定同苏芮结婚,并养育子女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把过去关于陈竞帆的所有都抛之脑后的准备。
星期一,徐景华搭妻子的车上班,开车间隙,他们在商讨安排女儿上幼儿园的事情。
苏芮是他经由同事相亲认识的对象,一个思想和经济都很独立的美妆造型师。她不是传统意义上温婉依人的妻子,从某些角度来看,她甚至可以说比男人还要理智无情。
徐景华很尊重她,因为无论是事业和家庭,苏芮都游刃有余,经营得很成功。常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他觉得只要苏芮想有,那么天上的星星,她也能摘下来。
临近荣城的深秋,这座北方的城市开始蒙上寒冷的气息。苏芮今天穿着一件棕色的长款大衣,留着利落整洁的短发,单手把着方向盘,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靠。
她说:“寒山路那家白鸽幼儿园,国际化双语教学,以后可优先衔接咱市里的华西小学,我很多客户的小孩都在那里,我打算让声声也去那里上。”
徐景华一边低头看手机上的消息,一边回应道:“白鸽幼儿园?那里入园好像需要一系列手续,挺麻烦的。”
“我打过咨询电话了,需要资产证明,直系三代亲属证明,家长资格核验,还需要带声声去面试一趟。”
苏芮把两只手都搭在了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方绿灯出现,又把一只手撂到了车窗上,轮胎随着车流往前滚动,她啧声无奈总结道,“手续不少,估计最近有的忙了。”
徐景华收起手机嗯了一声。他对这些家长里短向来没有多少异议,妻子安排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一向信任苏芮为这个家庭做出的决定,当然也包括女儿的教育问题。
下车到了公司,苏芮在车窗里叮嘱他中午不要忘记加热盒饭,他和往常一样向她招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这一幕恰巧被在门口接电话的孙文涵看见。
徐景华从他旁边经过,孙孝涵挂了电话,嘴角挂着善意的微笑,打趣道:“徐经理和夫人感情真好啊。”
孙孝涵是公司人力资源总监,是他分部门上司,比他年长,为人谦和幽默,部门内员工内风评极佳。
不过徐景华当年就是他一手招进,后面提拔起来的,故而逢年过节都要去他家里走走,落在旁人眼里,都知道他们二人私交甚好。
徐景华和善地笑,应声:“孙总来这么早。小芮心细,总是担心我忙工作来不及吃饭,让您见笑了。”
孙孝涵摆了摆手:“欸,你和我之间哪里还有那么多客气。今日少总裁要来公司考察,早上十点的例会,你可要好好表现,能不能顺利拿下海外RE项目,就看你们市场部了。”
徐景华颔首,刚刚车上功夫,他已经从小李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
最近市场部全体都在为海外RE项目争取机会,同他们竞争这一项目的还有海外分公司,这是高层几次开会后确定下来的结果,里面牵扯到的不仅是项目油水,还有背后至臻集团大少和二少的利益争夺。
这个项目自刚有招标意向到投标准备阶段足足有十个月之久,其中往来应酬周旋暂且不说,就是竞争公司竞品分析的数据报表都堆满了三个纸箱。
好不容易走进最后决赛圈子,集团上下本以为可以稳拿这次合作机会,却没想到集团下设海外分公司沾着总部的光一直陪跑到最后,竟是有了想半路夺金的架势。
徐景华本来并不在至臻集团这样颇负盛名的公司工作。他大学毕业后进入的是一家中型规模的美妆产业公司,在那里和苏芮结缘。
而后三十岁时,他因为业务能力突出被孙孝涵高薪聘请到这里负责海外市场对接工作,到这里工作不过两年时间,其中弯弯绕绕,他早就有所耳闻,只是平日里不想掺和,可是此时这海外分公母的临门一脚,当真给他整了个措手不及。
“徐经理,这是这次例会的市场部日常汇报内容和近期RE项目跟进情况总述。”
办公室内,李铭把一叠文件整齐的摆放在徐景华的桌子上。
这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自从他来这公司任职就一直跟着他,勤恳踏实,从不多事。
李铭从大三就开始在这家公司实习,毕业后转正职员,在到如今的经理助理,他比徐景华都称得上是公司的老人,因此徐景华对他不仅仅是欣赏,还带了些尊敬。
“好,放在那里,一会儿我过目。”
徐景华瞥了一眼,继续挪动鼠标,在电脑上打开了一份从海外发来的陌生邮件。
“这次例会除了二少要来,好像大少也从英国那边回来,跟着这次旁听。”
李铭没有放下资料就离开,他补充说。
至臻集团的董事长姓章,和前妻生有一子,据说一直在美国居住。章董的二儿子是和现任夫人生的,刚上大学时就间断性进入总部管理学习,如今俨然是半个总裁的架势,
集团里爱八卦的人纷纷揣测,老爷子怜爱幼子,估计要把这偌大的家业,交给二少爷继承了。
徐景华盯着电脑屏幕的眉头微微皱起。
至臻大少目前所管理的海外分公司就是他们此次项目的最大竞争者,这少爷平时不显山不漏水,如今要来抢这个机会也就罢了,现下直接来总部旁听项目例会,狼子野心,也太不加掩饰了。
“嗯,我知道了,例会的时候还是你和小宋跟着,照常展示就行。分公司毕竟是总部下设,很多研发方面并不如我们,既是一家公司,藏着掖着,反倒显得我们技不如人。”
他不动声色地吩咐,指尖轻动,利索地删除了那封用中文写着“好久不见”的邮件。
寄信人,陈先生。
每个月初的例会如期在二十二楼总裁办公室旁边的议事厅举行,长方形的会议桌首席,左侧坐着各部门总监及陪同人员,右侧坐着部门下设各经理,指针指到十点,两边都已坐满,只剩下中央两侧的听诊席还空着。
“少总裁今日来晚了吗?”
“他办公室有人在的呀,今天我打卡的时候还遇见他了。”
时间过去一刻钟,少总裁章璟依然迟迟未露面,会议室里便起了阵议论。
徐景华抿嘴不语,眉眼平和,一页一页翻动手中的会议研讨内容,他是第三个上去汇报的,并不着急。
忽而,会议室的大门被缓缓推开,总裁总秘引身而进,桌上许多人一时间站了起来,徐景华跟着直起身子,往那处看去,本来是轻飘飘的一眼,却在看清来者后,突然觉得世界寂静。
气宇轩昂的年轻少总裁身边,是一个带着银边眼镜,冷淡丹凤眼下生了颗褐色小痣的男人。
他不苟言笑,只淡然站在前方环视两侧人员一周,便毫不客气地把目光投向最远处空着的首席位置,沉声道。
“我是至臻集团下设海外季成公司CEO,陈竞帆。诸位,久候了。”
此话一落,会议桌上刹那安静,随后不知道是谁带头,响起一阵掌声,陈竞帆神色未见动容,只微微点头致礼,随后阔步走向那个他凝视已久的位置。
落座之后,隔着长桌,章璟依然站在门口,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陈竞帆虚虚一抬手,对着章璟道:“你也坐吧,弟弟。”
这无疑是一场声势嚣张的下马威,但是与会人员哪一个不是通晓点人情世故,只等章璟落座副席,一众人才细细簌簌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徐景华此刻喉咙干涩,刚想低头吩咐李铭去倒点水来,却不料那个让众人忌惮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徐经理,久仰大名。”
他的僵硬除了陈竞帆没有人能看出来。
陈竞帆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和那双会让他变得不再理智从容的眼睛对视:“陈总抬举了,徐某没什么特别的本事。
陈竞帆竟然笑了一声,引得桌上一干人纷纷侧目,便见他施施然道:“不见得。RE项目招标会上,我见徐经理倒是唇枪舌剑,把总部竞品一下子抬到招标人眼前去了,我那公司里要是有徐经理这样的人才,怕是再过个几年,单干都不成问题了。”
“今天我来的也巧,赶上总部例会,不如请徐经理先来做个汇报吧,讲讲RE项目,我也跟着学习学习。”
李铭闻言,多看了陈竞帆一眼。
那男人面容白皙清隽,颇有种文气在身上,只是一双凤眼太过凌厉峻然,显得整个人肃杀之气汹汹。他的眼神落在徐景华身上,虽是嘴角含笑,依然会让人不寒而栗。
他在后面轻轻碰了下徐景华的肩膀,低声道:“我替您吧,不对的地方您再替我改正。
李铭这样说,并不是想在声势夺目的大少爷面前出头,集团权力内斗诡谲,他是察觉到自己上司此刻情绪的反常,害怕失人口舌,才打算出此下策。
徐景华停顿了一下,随后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对陈竞帆说:“好的,陈总。这个项目我的助理李铭一直在跟进,包括对外衔接工作,也是他在处理负责,这次项目汇报就让他来吧,如有遗漏,我再纠正。”
李铭站在徐景华身后,对着陈竞帆点头致了个礼,随后拿起文件夹便想向前。
然而陈竞帆冷冷开口:“我虽在海外,可也是知道若无其他情况,至臻集团例会向来都是直属经理发言。徐经理是明白这个规矩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