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琉璃心》一树槐

63、火阑珊

　　来人一袭大红喜袍，银冠束发，身材高挑挺拔，朱红的腰带在腰间盈盈一收，缀着的玉佩随着步子摇晃，迎面走来，全然气宇轩昂的模样，宛如画中的俊美少年郎。

　　“久等了各位，军务耽搁了。”

　　稳坐高堂的铁面，神情逐渐舒展开“?儿啊，大喜之日你怎…”

　　少年拱手道“昨日兴致好，和军里兄弟切磋了一番，这脸嘛，也就不留神刮了一下。”

　　“嗯，大喜的日子，见血可不吉利。”

　　转而少年又向四周拱手道“各位都是将军府的上客，今日可不要见怪啊。”

　　嬉笑声，哄闹声，玩笑声，唱和声从四面八方袭来，整个大堂内喜庆热闹的氛围就像是九月的丹桂飘香，连绵而悠长。

　　“少将军客气了，我们啊，都想看着你们这对佳偶花开并蒂，百年好合呢！”

　　叽叽喳喳的喧嚷中，传来高昂嘹亮声音。

　　“吉时已到。”

　　火红的绣球花隔在新人之间，一端握在少女手中，一端又被少年紧握。两人步伐同频，整齐又和谐。苏落鸢走得慢，少年也跟着她的步子，缓下来。

　　堂子的中央，灯火更加璀璨，能将整个空间一览无余。金色光辉闪耀在新娘美丽华贵的喜服上，一瞬间，流光溢彩。

　　两人站定，少年微微偏过身，用仅彼此可闻的音量耳语道“第一次成婚，别紧张。”

　　苏落鸢没搭腔，是啊，他当然不紧张，将军府的侍妾通房又不是摆设。

　　礼生长吁一声“天地为证，日月为鉴；白露时节，喜结良缘。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两姓联姻，一堂缔约，佳缘永驻，匹配同称。”

　　在陵城达官贵人的见证下，裴家郎与苏氏女三书六聘，明媒正娶。

　　礼生顿了下，接着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紧了紧嗓子，再次道：

　　“夫妻对拜——”

　　他看到她拢在袖中的手，她看到他缂丝黑靴面。

　　三拜复三起。

　　“礼成——”

　　从今往后，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子。

　　苏落鸢被喜媒人搀扶着进入婚房，暮色渐浓，盖头里的视线，只有小小一方。整间婚房红得如火，混着烛光，朦胧暧昧。

　　“娘子，你且等着，盖头可不能自己掀，得要少将军亲手挑开，这样啊，才会和和美美，夫妻恩爱！”

　　女人说得喜笑颜开，又和一旁的木香嘱咐了几句才掐着腰离开。

　　“小姐想吃点什么吗？”

　　“木香，我不饿，你也没吃，去吃点吧。”

　　木香嘟着嘴，肚子也开始咕咕叫“小姐，那我可去了，我很快就回来！”

　　“嗯。”

　　室内恢复宁静，喜宴上祝酒嬉闹声从窗户传来，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听不清说什么话，但语气里的调笑显而易见。

　　不多时，木香嘴里塞得满当当，怀里还揣了好些糕点，两侧的腮帮子像小兔子一样，吃起东西来一开一合，真是饿坏了。

　　“小姐你真的不吃吗？这将军府的橱子还不赖嘛！”

　　苏落鸢坐在婚床上，大红盖头微微晃动。

　　“不吃了，吹风了，把窗户关上吧。”

　　含糊不清的回应“好。”

　　夜色里，阴暗处的人影音量压得极低“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一切放心。”

　　“好，只要好好做，事成后少不了你们好处，可不要让我失望。”

　　“谢夫人，我等必尽心效命。”

　　高墙之上，数十众蒙面人伏在暗处，数名侍卫守在婚房外，面色警惕又凝重。飞镖从墨色中蓦地袭来，瞬间，刚还手持兵刃的高大守卫轰然倒地。

　　余下的几人反应过来，剑羽已经在暗夜中齐飞，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偷袭，并且毋庸置疑，轻而易举取得成功。

　　蒙面人其中一人迅速一跃而下，脚步急促，但动作轻盈，小跑的速度飞快朝婚房而去。事成，只差一步。

　　蒙面人从怀里拿出烟管，然后在窗户上戳了个缺口，细长飘渺的烟雾在婚房内氤氲开。

　　只需要再等几分钟，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往里面吹了什么？”

　　蒙面人才收回烟管，来人便站在面前，口吻带着玩味。

　　见鬼！这人哪儿冒出来的！

　　腰间的匕首猛地抽出，露出寒芒就朝着胸口刺去，少年快他一步，紧握的匕首瞬间被打翻，空气中清脆的哐当声传来。

　　“吁——”

　　哨声响起。

　　众数的蒙面人应声而来。

　　少年赤手空拳，反手将那人胳膊一拧，一手抽出那人腰间挂着的佩剑，利刃出鞘，鲜血长流。

　　余下的蒙面人从四面八方袭来，少年吐了口气，眸子隐在月色里，气势阴森得骇人。

　　他当胸一脚，狠狠踢向迎面扑来的凶徒，侧身一转，扑空的黑影染上鲜血。不大的院子里，血腥味弥漫开，长剑在左右手中轮换，脱手后，一个横扫，三两倒地。

　　一门之隔，一侧血雨腥风，刀光剑影；一侧红烛摇晃，灯火阑珊。

　　“木香，外面是什么声音？”

　　木香嘴里打着哈欠“小姐什么声音？我什么都没有听见啊，小姐肯定听差了。”

　　吃饱喝足，迷香也开始生效，木香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说得话也是含含糊糊，至于什么声音，哪里有？听差了，肯定听差了！

　　“木香，你听，这是打斗的声音。”

　　“打斗？小姐，你也困了对不对？”

　　“木香，你从窗户里看看，动作小点。”

　　“看吧小姐，你又不信我！”

　　木香嘴里抱怨着，脚下却没停下来，凑近窗户，又揉了揉眼睛。

　　她就说吧，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

　　“小姐，我就说你听差了，什么都没有。”

　　“木香你去休息吧，时间不早了。”

　　原本还神色恹恹的女孩儿一下子反应过来，音量大了好多倍“不行！小姐新婚之夜我怎么能睡觉呢！”

　　语落，脸都红了起来。

　　“将军府安排的有丫头嫲嫲，你守着做什么？快去睡吧，你的哈欠可打了一晚上。”

　　“那我真去睡觉咯？”

　　“快去吧。”

　　木香笑嘻嘻地推门。

　　欸！等等，她还是从侧门出去吧。

　　那柳姨娘可是嘱咐了她，新婚之夜得守在门外，一刻都不能离开，要是她现在偷的懒传进那女人耳朵，等小姐回门，岂不是又要罚她。侧门走，侧门没那么明显。

　　要是这样都被发现，那她就自认倒霉。

　　“小…小姐，我从后面走。”

　　门被推开，迈出几步。

　　“砰。”

　　“死丫头，叫你跟着苏落鸢目中无人！还不是栽在本小姐手里！”

　　苏芸儿从怀里掏出小刀，立刻朝着心口刺去。

　　“见阎王去吧！”

　　苏芸儿握紧刀，猛地一扎。

　　一只手抓住了她。

　　“谁！”

　　一身婚服，墨色暗涌里，矜贵之气也难掩。

　　“少…少将军？”

　　“苏芸儿。”

　　“少将军，你听我解释，不是芸儿要杀她，芸儿都是…都是自保啊。”

　　“你告诉我这是自保？”

　　语落，眼神落在地上。

　　“额…少将军你听…”

　　“回去告诉柳姨娘，夜路走多了可就不要怕遇到鬼。”

　　少年声音低沉，眼眸里掠过危险的暗光，音色微哑。

　　“少将军，既然都是与苏家结亲，那娶谁不是娶，你为什么就一定要娶她苏落鸢！现在的苏府，我娘就是主母！”

　　少年勾了勾唇，从喉咙里破出笑“怎么？你想让我娶你？”

　　“芸儿虽在闺阁，可对少将军的仰慕半分都不得作假，倘若有一日能做裴郎的妻，芸儿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少年走进伏着腰，凑近耳语，声音里像是藏着冰冷的针芒，仿佛能将人冻在原地。

　　“可惜我不是你的裴郎。”

　　“你！你是谁！”

　　苏芸儿脸色刹变，瞳孔都连着放大，她僵在原地，感到从头到脚的一股寒意，恐惧与害怕直冲天灵盖。

　　“滚！”

　　苏芸儿不敢再多问，面对一个陌生男人，会是怎么样的下场，她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结局，命才是最重要的。

　　苏芸儿连退了好几步，转身就朝外跑，嘴里长呼着救命，脚下都快要生风，脑子这个东西，她好像向来没有。

　　少年站在原地，半张脸在光影中半明半暗，抬起的手缓缓落下。

　　不远处的背影瞬间倒地。

　　他承认，反悔了。

　　他不应该让她滚，而是——

　　让她死。

　　伤害过她的人，都该恶有恶报。

　　而这个苏芸儿，似乎也不惜命。

　　少年推门而入，绕过屏风，穿过隔间，大红的婚床上，新娘正靠着床榄，红盖头覆面，不知道是醒还是睡。

　　“苏姑娘？”

　　无人回应。

　　“苏落鸢？”

　　眼前的华贵婚服，微微而动。

　　苏落鸢恢复常态，理了理盖头，继续端端坐在床沿上，双手放于身前，一言未发。

　　“困了就先睡，没必要等。”

　　“新婚之夜，新娘子不能自己掀盖头，这是规矩。”

　　“那我要是不来，你就要在这里坐一夜？”

　　“是。”

　　少年拿起秤杆，轻轻挑起红盖头，摇晃的烛火下，大红嫁衣，满头珠翠，眉间点着别致的花钿，唇上绛红色的胭脂，直直夺了所有华色。

　　今夜，和她。

　　苏落鸢抬起头，目光落在眼前红袍郎身上，最后停在脸上。

　　“少将军，新婚之夜，却不以真面目示人。”

　　“本将军又不是没和你见过，戴面具怎么了？还是说你有其他意思？”

　　少年语调婉转，嗓音撩人入骨却隐藏着笑意，苏落鸢却意外，眼前人周身气焰让她难以和印象中中常年驻守边关的武将相重合。

　　“少将军误会了，没有的事。”

　　少年伸手去牵她，苏落鸢本能的闪躲，可还是被他牢牢握紧，掌心与掌心触碰，体温与体温传达，大红的烛火无声地燃烧，就像是这宁静的夜。

　　苏落鸢想挣脱，可内心的念头似乎敌不过手心的温暖，好熟悉，仿佛似曾相识。

　　苏落鸢脚步一滞，少年闻此转过身，一双漆黑的眸子就那样幽幽地看着她，灯火阑珊里，像是有万般柔情。

　　“你在苏府里没听过？”

　　“听过什么？”

　　声音显得低“你说新婚之夜要干什么？”

　　语落，少年握着的手松开，上前凑近一步，一高一低的身影，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苏落鸢瞟向别处，镇定开口“不知道。”

　　“不知道？那要不要教教你，娘子？”

　　少年再次凑近，身子微弓，与眼前人平视，像湖水一样的眼睛，清澈澄明。

　　视线交汇，目光相对，一瞬间苏落鸢心里产生了荒唐的想法，真的，好像他。这样的念头迅速跃起又放下，一定是恍惚了，他明明早就离开了。

　　这炽热的目光仿佛能灼伤她，于是赶忙调转了话题“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我刚才说的哪件不是和休息有关？娘子到底是想，还是不想…休息呢？”

　　“从前怎不知少将军话如此多，身居军中要职，还是严肃正经些好。”

　　倏尔，空气中荡开一阵朗润的笑声，“你说我，不正经？”

　　“怎么？难道不是吗？”

　　“你很了解我？”

　　“不了解，可将军威名，淩城又有谁没有耳闻。将军门第显赫，战功卓越，我以为沙场多年的历练，会让将军为人处世更加泰然。”

　　“苏落鸢，我是二十岁，不是六十岁。”

　　苏落鸢不语。

　　“还是说，你喜欢那种样式的？”

　　“不是！”

　　少年调笑道“不是就不是，你急什么？怎么？你嫁给我之前，还有心上人？”

　　苏落鸢勉强扯出笑，她现在明白了，荒唐的念头彻底被打翻，他从来不会这样，眼前这人和那个少年完全就是天差地别。

　　她真觉得这红蜡烛烧得人神志都不清醒了，明明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她居然还能联想到一块儿！

　　“对，没错，我是有很多心上人，仔细算算，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那你本事倒挺大。”

　　“你我半斤八两吧，你那些风流韵事，可是街头巷尾老生常谈的话。”

　　“那你还嫁给我？娘子就爱我爱得这么死心塌地？”

　　原本起初稍许暧昧的氛围，线下彻底打破。

　　想气走一个人，并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