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琉璃心》一树槐

33、万壑雷

　　街道上熙来人往，小贩推着摊车朝着周围叫卖，茶棚里人声鼎沸，你一句我一句好不快活。

　　李砚舟把玩着剑穗，随意瞧着来往的行人，心里摸索着线索，陷入沉思…

　　突然，只觉着什么身影撞入怀中，低下头一看，原来是个小乞丐。

　　孩童估摸着七八岁，戴着的麻布帽堪堪遮住半张脸，身上穿着的粗布衣也破了几个大洞，双臂抱在怀里揣着什么东西。

　　孩童跑得气喘吁吁，却突然间撞到了人，要不是反应快，指不定摔一个屁股蹲儿。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交汇，李砚舟一手拉着孩童的胳膊，等他站定才松手。

　　“喂，小孩儿，跑这么快干嘛。”

　　孩童见自己撞到了人，连忙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李砚舟低头看着他，语气轻松。

　　“紧张什么？又不怪你。”

　　孩童没有反应，依旧紧紧抱着怀里的东西，“我可以走了吗？”

　　李砚舟笑着摆摆手“当然可以。”

　　话音未落。

　　“走什么？问我了吗？偷了东西还想跑，看我不打断你这兔崽子的腿！”

　　男人语气愤愤，敲击着手里的棍子，目光朝着身后的随从瞟去，转而眼睛又盯着小乞丐怀里的东西，一脸凶神恶煞。

　　“我没偷！”

　　男人嘴角挤出笑，“哟！还不承认，你赶快把你怀里的东西拿出来，不然缺的可不就只是一条腿！”

　　见小乞丐依旧没有要拿出东西的动作，男人也懒得费口舌，只见上前一步，伸手就去夺怀里的东西。

　　小乞丐费力护着，不过力量悬殊太大，被摔倒在地。

　　李砚舟扶起小乞丐，试图缓解局面。

　　“欸诶诶，别！既然这位大哥你说他偷了东西，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我看你相貌堂堂，不像差钱的户儿。难不成要和这兔崽子为伍，他可是偷了东西！”

　　男人说得愤然。

　　李砚舟俯下身，准备拿孩童怀里的东西，小乞丐一顿，忙着往身后藏。

　　李砚舟拽住一侧，没有松手，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小乞丐的麻布帽子，微微笑着，声音轻然。

　　“放心”。

　　李砚舟面上露出笑“你说他偷了东西，那现在呢这东西在我手上，说吧，丢了什么？”

　　“我们开当铺的，丢得无非是些金银细软，珠宝古董之类。”

　　“哦？那这样说，我看这位大哥也不知道具体丢了什么东西。连丢了什么都不知道，却追着这小孩儿几条街。”

　　“在下觉得，有这功夫还不如回铺子里好好查一查，缺了少了什么，免不得下一次路过的狗都得偷点什么，你说是不是？”

　　“你！我还以为你是读书人，没想到就是个泼皮，把东西拿来！”

　　说完就一步上前抢李砚舟手里的东西。

　　李砚舟偏身一躲“诶诶诶，君子动口不动手，况且这袋里到底是什么，你还没看呢！”语毕就展开袋子。

　　几个人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

　　少年嘴角勾起笑“这是什么，几位不会不认得吧！”

　　顿了下，侧头看向身边的小乞丐，等眼神相接时，微微挑了挑眉。

　　“刚才说丢的是金银细软，不过，这袋里的可是烤鸡啊，你们当铺还典当这玩意儿？”说完便大声笑起来，显得对面几个大汉更尴尬。

　　“不仅冤枉人家，还追了几条街，各位，道歉吧。”

　　“闭嘴！要不是这小兔崽子在当铺外鬼鬼祟祟，我会觉得他偷东西？”

　　男子挣着嗓子大声说，企图说出点儿理来。

　　李砚舟走进，轻拍男人的肩。

　　“欸，大哥，这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看你现在很适合这句话。”

　　男人本就在暴露后困窘气愤不堪，李砚舟如此这般，完全就是火上浇油，他现在恨不得马上将眼前这个白脸儿小子打上几拳来出出气。

　　男人拳头一握，就朝着少年抡过去，在意料之内，只见李砚舟偏身一躲，完美避开。接着抓着男人的手臂反身一拧，男人便疼得直叫唤。

　　周围几个随从见此，都举着棍子朝李砚舟打去。不过些粗人，很简单。

　　李砚舟一手抓着男人的胳膊将其抵在背上，漫不经心得开口。

　　“还道歉吗？”

　　男人眼见兄弟几个都打不过，只好连着服软，毕竟不知道这小子手段如何，要是因为三两口水话把命搭进去，那可就完全不值当了。

　　“少侠饶命，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都是我们的错，不该冤枉他，还请少侠放我们一马。我发誓！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我就说，何必呢，要是早点道歉，要是没想着打我，也就不会挨现在这身痛了。放心，没使劲儿，两三天就好了。”

　　说完，就松开手放了男人，示意他们赶快走。

　　“谢…谢谢少侠。”

　　话音一落，四五个男子灰溜溜得跑走了。

　　李砚舟看着他们逐渐跑远，耳边突然传出来个小小的声音。

　　“他们真得两三天能好吗？”

　　李砚舟没听真切，低着头问“你刚刚说什么？”
　　孩童连忙摇头“没，没什么…”

　　男孩抬头望着李砚舟，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说“哥哥，你为什么相信我？”

　　“为什么不相信你？”

　　男孩没说话，低了低头。

　　“因为你是乞丐？”

　　男孩依旧沉默。

　　“乞丐又如何，一没偷二没抢，如果可以的话，没人愿意做乞丐。”

　　男孩低着的头抬起，眼神里满是惊喜。

　　“哥哥，其实除了一起乞讨的小伙伴，没有人愿意相信我们。他们觉得我们又脏又臭，还不吉利，都离我们远远的！”

　　李砚舟摸一摸他的麻布帽子，柔和道。

　　“别在乎那些，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男孩点了点头“嗯。”

　　突然想起什么，忙着说“哥哥，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光子不见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我很担心他。”

　　男孩说得很快，后面隐隐听见着哽咽声。

　　“他不见多久了？”

　　“三天！三天了！”

　　“我们平时都住在城外的破庙里，可我那天回去后，等了他很久都没有回来。我担心他被虎子欺负了，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他，但虎子说压根没见过。”

　　“后来我又在城里找光子，碰到了一个落水的小孩儿，我救了他，那个烤鸡就是他们送给我的，光子最爱吃烤鸡了！”

　　“虎子？他总是欺负你们？”

　　“也不算欺负，他看不上我们，这一片儿是他的地盘，我和光子打不过，他们人太多了。”
　　“那你们平时可得罪过什么人？”

　　男孩说得肯定“没有！从来没有，我和光子无依无靠，哪里敢去得罪人。”

　　“那你觉得光子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光子倒是没有，不过啊…不过我倒是听说一个事儿。”

　　男孩说着说着声音放得越来越小，丝毫不容旁人听见。

　　少年俯下身，侧耳听着。

　　“听说…听说最近有鬼魂出没，没准儿…没准儿就是它干的！”

　　李砚舟听到这个消息，嘴角扯出笑。

　　这世间有鬼吗？当然有。

　　人死后，就成了鬼，活在冥界。但进了忘川，入了轮回，转世投胎后，又是新的开始，过往皆空。

　　况且冥界与其余五界并不互通，任何鬼魂都不可能出现在人界，否则扰了天命，永生永世无法步入轮回。

　　这是人界与冥界的契约，世世代代，不曾变换。

　　李砚舟凝眉嗤了声，眼神悠悠地落在男孩脸上。

　　“嗯，有鬼啊，那看来不好对付，你看到过鬼吗？”

　　男孩点点头“嗯。”

　　“在哪里看见的？”

　　男孩急切得开口，恨不得将憋在心里的秘密马上告诉李砚舟，又左顾右盼，确定了没人才悄悄开口。

　　“十多天前，因为大雨，我和光子没回庙里，就准备在杨府外的马棚里凑合一晚。结果，我们看见个穿着白衣的人，不，不对，是好多个！”

　　“看不清脸，还都飘着走，不是鬼是什么！”

　　“所以你觉得是那群鬼抓走了光子。”

　　“对！哥哥，求求你救救他吧。”

　　说完将刚才李砚舟还给他的烤鸡拿出来，小脸一皱，心一横。

　　“这个烤鸡原本是打算等光子回来一起吃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你一定帮我找到他，好不好？”

　　少年噗呲笑出声“喂，无功不受禄，万一我找不回来呢？”

　　跟着李砚舟的话一起落地的是一串儿眼泪，很快，地上开出几朵泪花儿。

　　见小孩儿哭，李砚舟有些不知所措。

　　“别哭别哭，哥哥帮你找。这烤鸡呢，你先带回去自己吃，等找到光子了，哥哥再给你们买。”

　　说完又摸了摸男孩儿的头。

　　“哥哥，说话算话！”

　　李砚舟见他没哭了，暗暗松了口气。

　　“当然算话。”

　　男孩儿朝着李砚舟露出一个笑，很甜很甜。

　　再回客栈的路上，李砚舟看到几张寻人的画报，基本都是十来岁孩童。

　　到处打听了消息才知道，春来客栈的学徒小珂，林家药堂的阿蒲，还有几个叫不上名的小乞丐，在最近几月都接连失踪。

　　但没有人找他们，甚至是多问几句都没有，不过是被当做不愿做工跑了。

　　他们原本就是最不起眼最微小的人，没人愿意关注他们，也没有人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他们。即使消失，也不会有人记起。

　　李砚舟更加确信，他们的失踪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