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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方行知在国外的生活还算平静,他最终去了美国的高中。
      瑞优为他挑了一个寄宿家庭,这家全家人都是基督徒,在美国当时的环境下算是比较保守,每个礼拜天都会去教堂。
      方行知没有宗教信仰,这家人也没有强迫他,只是会好奇他这种无神论者怎么看待世界。
      “方,如果彼岸世界不存在,上帝也不存在,人活着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金发的、有着雀斑的可爱女孩乔伊问她,乔伊是寄宿家庭里的另一个孩子,和他同岁,读同一个高中。
      “人们也可以选择活在当下。”方行知说。
      乔伊拍了拍手:“存在主义,我知道!海德格尔、尼采和加缪都这么说,但他们却不能说服我。你有喜欢的哲学家吗?”
      方行知想了一下,说:“有,但我觉得你可能不会喜欢他。或者说,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会喜欢他的主张。”
      乔伊问:“为什么?”
      方行知看向远处的教堂,尖顶高高耸立的漆黑建筑,十分宏伟壮观,让人观之心折。
      进入其中更会为其神圣感感染,过去欧美世界为传播教义建造如此多的教堂,是有其价值和意义的。
      “太过理想主义,按照现在的眼光看,也太过离经叛道。而且,他的主张被历史证明失败过。”
      乔伊脸色变了:“你说的该不会是……马克思?”
      方行知默认。
      乔伊沉默了一会儿,说:“方,你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这件事。”
      方行知笑了笑:“我知道。”

      就像所有的刻板印象中的亚裔那样,方行知的成绩非常好,尤其是数学,极为出色,门门都能拿A。很会做饭,带去学校的便当都很好吃,只是不会钢琴和小提琴,也不怎么参加户外活动。不过不戴眼睛,体育上也还出色,但基本不参加需要团体协作的棒球、网球这种活动,而是参加长跑和短跑。
      他性格不算孤僻,但也决称不上热情,因此也没交几个朋友。
      白人对亚裔男性多少带着点种族歧视,尽管由于政治正确,他们会做一些表面功夫,但实际上那股蔑视一直存在。班里的其他亚裔都是韩国人和日本人,虽然肤色相同,但来自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要深交仍然十分困难。
      但他不再为此感到困扰了,或者说,他不是很在乎了。
      过去在斛石,他多少还会为自己融不进环境而失落,现在只觉得这些都与自己无关。
      不管其他人有意无意,还是他自己的做法,他都实际上处于一种实际孤立的状态。
      和所有人维持着一种浅层的社交关系,对他来说很容易。
      他想,是不是瑞优也是这样的。
      瑞优给了他瑞雅的电话,他曾礼貌性地打过去一次,对方人不错,但之后他就没有主动联系过。瑞雅时常问他缺什么,他都回答一切都好。
      只是和瑞优的联系没有断。

      瑞优还是那样,礼貌、得体,回复和发问都很简洁,就连关心都显得很程式化。
      他有时候想,自己其实对瑞优来说,是不是根本不重要,自己这样厚脸皮的一直缠着对方,是不是一种错误。
      但这种错误持续得太久,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很难割舍。

      但这个世界总是那样相似,不管去哪个国家,哪个地方,相似的戏码总会发生。
      亚洲人的、过于漂亮的脸再次给他带来了麻烦。
      譬如,高大壮硕的白人同学缺钱花的时候,不过他已经学会怎么处理了,录下这一切,然后将他们胖揍一顿。
      寄宿家庭的家长会劝他交点同龄朋友,他也只是应付了事。
      只有另一种是他觉得有些头痛的。
      美国的环境鱼龙混杂,移民国家为其带来了各式不同国籍、文化背景和政治倾向的人,而具有公民权的人都有投票的政治权力。政客们为了讨好不同群体,于是对各种群体都说尽好话。基督教反同性恋,在美国已经算相对保守,但不少群体相当开放,且在积极争取政治权力。
      LGBTQ+便是其中典型。
      这类人或许不读福柯,也未必真的对后现代主义有多少了解,但其中有很大一批人,很轻易地就能被各种口号俘获,被各类资本主义的符号商品征服。
      性少数群体的符号,在青少年群体中,甚至成为一种潮流。
      不少人甚至觉得成为同性恋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哪怕他/她们本身其实是异性恋。
      但这种来自同性的“骚扰”是很微妙的,很多时候人们难以界定追求和骚扰的区别,譬如不表白,但一遇到集体活动就主动邀请一起行动;譬如明明被拒绝,但还是坚持送礼物给对方;譬如只是走在路上,便吹着口哨说“你真漂亮、你真英俊”。这类行动不足以让人使用暴力,但也往往让人觉得烦扰。
      就像现在方行知放了学,被同班同学堵在路上,对方在笑,说是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希望让方行知教自己中文。
      方行知有点烦,说:“你可以请一位专业的中文老师。”
      对方死缠烂打:“我觉得方的中文说得更好听。”
      方行知不再搭理,准备直接走人,然后被对方拦了下来。
      “方,我只是请你帮个忙。”靛蓝色的眼眸看起来很真诚。
      “我不想帮。”方行知说。
      “你可真是冷漠。”对方说,突然伸手去摸他的脸,“眼睛却这样漂亮。”
      方行知立刻格开对方。“要打架吗?”
      “哈哈,不了,只是开个玩笑。”对方让开了,“但这样对待其他人,可不友善哦,方。”
      对方清楚方行知的实力,这个亚裔少年身上没有一点弱不禁风的味道。

      隐形霸凌来得很快。
      不管在哪里,不管哪个性别,形成小团体彷佛都是人类本能。
      齐泽克说这是一种原始的法西斯群体,通过树立共同外敌,来凝聚团体内部成员。不管这个外敌是否真的有罪、有错,在团体看来,外敌必定是罪无可恕的。
      在学校里,那个外敌是被霸凌的外地、外国学生。
      在军队,是刚进入队伍的新兵。
      在职场,是刚进入公司的新职员。
      至于历史上曾发生过的事,不言自明。

      方行知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的漠视在这些人看来反而成了一种傲慢。
      你作为外国人,怎么可以不向往融入美国本地之中?
      你作为亚裔,怎么可以不被美国文化征服?
      你怎么可以不认为美国白人高人一等?就算是讨厌他们、敌视他们,将他们看作仇人,都比这种完全的漠视要好。
      所以他们越来越多地找方行知的麻烦。
      想要看到方行知崩溃、展露出有别于冷漠的态度,被人仇恨也比被人忽视好。
      找麻烦的方式仍然是暧昧的、含糊不清的,混杂着不甚清楚的恶意,又难以称得上十分严重,需要警察出手。在学生时代,有人会认为这是一种“喜爱”的表达,就像男生揪女生的内衣带子,嘲笑刚发育的女同学胸大,是因为喜欢这个女同学一样。但那不是真的。
      恶意就是恶意。
      哪怕是源于无知、源于不成熟的恶意。

      如果方行知告诉瑞雅,瑞雅会教他如何高情商地将这些人都变成自己的拥趸,将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如果他告诉瑞优,瑞优会耐心地教他怎样去教真正真诚的朋友。但是他一个人也没有告诉,他只是独来独往。
      最终,这个针对他的、有恶意的团体因为他的油盐不进而感到无聊,也因为新来的跨性别同学而找到了新的乐子。
      方行知不再去管,他只是在发现的时候打电话给学校老师,他不想再认识另一个章惜时。
      高中生活过得很快,圣诞节很快到了,寄宿家庭给他准备了礼物。阿姨为他打了一件厚厚的红色毛衣,上面有金色的中国龙图案,叔叔给了他一套乒乓球装备,源于对中国人都很会打乒乓球的刻板印象,乔伊给了他一套国际象棋棋子,她很喜欢和方行知一起下棋。
      方行知为大家做了满汉全席。
      异国他乡的新年,不能说不温暖,他甚至收到了瑞雅的圣诞祝福。瑞雅给他寄了一个很大包裹,圣诞袜里有一沓打印出来的照片,是瑞家三个孩子的。还附带一张贺卡,上面写着:哥哥姐姐们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小方别怕~有困难找家人。这次有些忙,下个圣诞就一起过吧,新年也是。
      他还是在零点给瑞优打了电话。
      铃声响了几下,瑞优接了,视频中的瑞优穿着套头连帽衫,正坐在公司的办公椅上,作为背景的公司墙上有很多节日装饰,礼物箱子堆在角落,但很安静,员工们早就都下班回家了。
      瑞优看见是他有些惊讶,然后笑了,笑容如春水般漂亮。
      “是你啊,圣诞快乐,行知。”
      “圣诞快乐。还在工作吗?”他问,他这边已经下起了大雪,呼出口的气息很快都会变成白雾。
      “嗯,有点忙,今晚就在公司睡了。啊,我是不是该给你准备礼物?最近有缺的东西吗?钱够不够花?和同学相处是否还顺利?”瑞优问,彷佛一个完美的家长,温暖真诚。
      “今晚可以不挂电话吗?我想听你的声音,我可以把这当作我的圣诞礼物吗?”他问,少年的嗓音褪去了不少青涩,但仍然带着点撒娇、小心翼翼的味道。
      瑞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起来:“好啊。不过我工作可能会比较无聊。”
      “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好了,不管你做什么都可以。“方行知说。

      他把手机放在身边,始终不曾挂断。乔伊抱着烟花出来找他玩,两个人将不少烟花送上天。乔伊说这都是从阿里巴巴上买的,中国人的生意早就做到了这边,快递被美国本土的还要快上不少。
      他让瑞优一起看烟花,瑞优简单评价了几句,大多都是很漂亮之类的话。
      然后他和寄宿家庭的大家聚在一起看超级碗,壁炉燃烧着,屋里有木头和煤炭燃烧的香味,半个窗户开着通风,但仍然十分温暖。
      方行知蜷缩在沙发上,想到了监狱里的父亲,青山养老院的奶奶。
      他没有勇气给他们打电话,他知道他们过得不错,但始终不愿意再次见他们,所以只是发了短信祝福。父亲能否收到他不确定,想了想还是又写了一封信,连同不少肉制品一起包好寄回国内监狱。
      最后大家都很困了,拆完礼物后各自回房间睡觉。方行知将客厅的灯关好、壁炉里的火熄灭,于是黑暗中只剩下他手机屏幕的光。瑞优还在显示屏幕前奋斗,为自己的事业而加班,察觉到他这边安静下来后,问了一句:“大家都要睡了?”
      “嗯。”他回。
      “你也早点睡,熬夜不好。”瑞优说。
      “瑞优,今天的工作不能放下吗?”他问,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回到卧室。
      满室的黑暗让他觉得安全,窗外密集的雪花在路灯昏黄温暖的光线下闪着光,像是一层厚厚的鸭绒被,但方行知明白,那是冰冷的。陪乔伊打雪仗、堆雪人的时候他就对此感同身受。
      “还差一点点。不用担心我。”瑞优说,然后伸了个懒腰。
      方行知来到床上,缩进被子里。
      “我好想你,瑞优。”
      瑞优顿了顿,回他:“我也想你。”
      他深吸一口深冬冰冷的空气,朝屏幕露出微笑,但他知道那只是瑞优的条件反射的客套话罢了。
      “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无法拒绝我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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