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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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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行知被邵安安置在私立医院特护病房,邵安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就只是坐在病房内,看着他。方行知躺在床上觉得有些发毛,但他目前这个状况也做不了什么,骨折的小腿被医生进行了专业处理,上好夹板放在床上的升降板上,腰部也被重新上了药。
然后,他还是决定向邵安询问更多信息。
基本上是他问一句,邵安答一句。
“你向瑞先生隐晦传达的信息,他都察觉到了。从听到你说你得重感冒后,就觉得不对劲,打完钱后查了你父亲和其他家人的情况。”邵安简短陈述。
“我其他家人的情况,瑞老师也都知道了?”
“瑞先生准备做事的时候,会倾向于将各种信息了解全面。”
“……那我的父亲,还有奶奶,现在都怎么样了?”方行知问,有些忐忑不安。
邵安看了他一眼,说:“不如等瑞先生到了,你亲自问他。”
“……”方行知沉默。
邵安站起身,离开了医院。过了半小时,邵安回来,给他带了一堆东西。乐高积木、可拼装高达、五阶魔方、数独,还有几本流行小说。
“给你打发时间用。”
在方行知做完半本数独时,瑞优到了。S市还在下雨,瑞优来的匆忙,只打了一把漆黑、昂贵的雨伞,伞柄很重,上面有双足飞龙形状的黑色纹路。灰色风衣纤薄,但很显身形。瑞优刚推开病房门,邵安就站了起来,语气尊重而恭敬:“瑞先生,你交代我的事情我都办完了。”
瑞优点点头:“辛苦,报酬明天前打到你卡上。”
邵安道谢后就离开了病房,还顺带将房门带上。
瑞优将风衣脱下,搭在屋内的立式衣架上。风衣里是一件深灰色细纹衬衫,脖颈下的纽扣没有扣上,方行知能看到瑞优突出的锁骨。瑞优瞥了他一眼,说:“看什么?为了你的事,我抛下工作,坐火车又搭出租赶到这里,状态好不到哪儿去。”
方行知低下头,小声说:“老师你什么时候都好看。”
瑞优听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别说这种话,不合适。”
方行知清楚他吃软不吃硬,见好就收:“好的。这次,要谢谢老师你。”
瑞优来到窗前,看着他手中的数独,还有床头柜的一堆杂物,无奈叹了口气。“在医院里待着,总算不无聊?”
“不无聊。但我还是想快点好起来。”方行知说,将数独本子放到一边。
“应该的,不过你现在这样,腿和腰伤要好起来,得在医院待上一个月。特别是小腿处的骨折,很严重,不好好处理,你以后会变成跛子。”
“我知道了。”方行知乖乖说。
“怎么想的?被捆成粽子,就算跳楼也要逃跑。”瑞优问。
“我没有想太多……”方行知说,看见瑞优一副明显不信的表情,他终于吐露真心,“……我讨厌受制于人。他们利用我向你要钱,我不想要这样,被关着只能听他的话,我也不想这样。发现有任何能逃出去的机会,我就那么做了。”
他们俩都清楚,方行知口中的“他”是谁。
瑞优有些无奈:“你这种莽撞的性格,真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做决策前要考虑收益和成本,还有风险程度,我和灵均都教过你,你忘了吗?”
“受制于人,我宁可死。”方行知说。
瑞优认真看了他好一会,方行知猜不透瑞优在想些什么,但他确实将真实的自己暴露在瑞优的双眼之下。他相信他。
“你父亲被治安部门羁押,警方已经提起诉讼,以你父亲的犯罪事实,保守估计,需要在监狱待上五年。下个月一审开庭,你父亲的律师将由警方提供,胜诉和减刑可能都很小。你奶奶目前在青山敬老院,每个月资费五千元,会有专门的护理人员照顾。关于他们俩,你还有想知道的吗?”瑞优说,将他家人的情况和盘托出。
“都是老师你安排的吗?”他问。
“也没其他人能替你安排这些了,父债子偿,你现在都还欠我三十万呢。”瑞优说。
“等我好起来,念完书,开始工作,就会把钱还给你。”
“行,我算算。你还要一年高考,四年大学,说不准大学读完还要读研,在国内是读研是两到三年,去国外一到三年不等,如果以后决定走学术道路,还想读博,等你这些都做完了,开始工作还我钱,这都十二年过去了。现在的钱和未来的钱可不等值,要算上通货膨胀率和利率,就按银行平均利率算,未来你欠我的,可不止三十万。”瑞优说,眼角眉梢却带着点笑,不像是认真的样子。
“嗯,你说你要还,要怎么还?拿点诚意出来。”瑞优彷佛心情很好。
“……老师,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方行知声音低低的,完全顺着瑞优了。
瑞优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老实孩子。”
方行知乖乖任他摸,瑞优的手很大,不算特别温暖,他却很喜欢对方的手带来的触感。
“以后你想怎么办?回你那所高中,接着把高中读完?”瑞优问,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方行知沉默了一会,才说,“老师,我不想这样。”
“你想要怎么样?”瑞优好奇地问。
方行知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他定定地看着瑞优的眼睛,说:“瑞优,你把我的家庭都搅碎了,我已经无处可去,我想,你至少该为我负责。”
瑞优失笑:“你真是个难缠的大麻烦……”
瑞优把他的笔记本电脑带给他了,在他养病这段时间,他也没有耽误和蒋灵均一起办的项目。瑞优非常忙,不能常常来看他。等他出院时,瑞优已经把他接下来一年的人生都安排好了。
S城还是在下雨,瑞优递给他一把伞。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路旁的法国梧桐叶片被雨水打落,但丝毫不见颓丧气。街上人影匆匆,每个人都互不相识,互不在乎。但瑞优走在他身边,长身玉立,芝兰玉树。
方行知略微有些出神,自己究竟是拥有着怎样的好运气,才能遇到身边这个人?
“我给你办了户籍转移和转学,以后,你就在我住的房子附近读书。走读,你住宿舍,平常没事不要回家打扰我。”瑞优说。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他犹豫了一会,终于问出那个疑惑已久问题,“老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瑞优轻轻重复他的问题,然后说,“你站在我的角度,会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吗?你家人的错不是你的错,血缘关系会让你担负更多责任,但你没有义务为他们犯的罪负责。你还年轻,你只是个孩子,做事只凭一股冲劲,不计后果,现在的你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为你家人的愚蠢去做承担。”
方行知低下头,说:“哦,我还以为老师终于喜欢上我了,所以对我这么特殊。”
瑞优敲了一下他的头:“少想这些有的没的,之前差点被你糊弄过去,这么大点小孩还挺会装。想恋爱就去吧,新学校,多的是你的同龄人。你长得好看,在校园恋爱中会很占优势,喜欢女孩,就去追求,要是喜欢男孩,也可以试试。不过都要尊重对方,尊重自己,还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老师是希望我这么做吗?”方行知问。
瑞优回答:“不要总是去想我希望什么,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方行知,你要找一个人去喜欢,去爱,我不是那个合适的人。”
瑞优指向路过的一个穿短裙的女孩:“我没有仔细想过自己的感情该如何处置,但我可以断定我会喜欢的确实是这种类型。”瑞优犹豫了一会,继续道,“也许以后还会和爱的人结婚,生很多像她又像我的小孩,我尽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她尽做妻子和母亲的责任。”
方行知声音轻轻的:“那我呢?老师。我已经没有家了,以后也要没有你吗?”
瑞优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都是不幸的。也许你会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也许不会,而我只是做过你几个月老师的陌生人。”
方行知想了想,说:“老师,我想去看守所看望我父亲。”
“我把地址给你,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瑞优问。
“我有些话想单独问他。老师,一直以来,谢谢你。”方行知说。
方行知原本有很多话想问自己的父亲,譬如当年和母亲是怎么认识的,两人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在一起的,父亲又是如何说服两边众多的亲戚们,如愿以偿娶到母亲的,父亲又是在婚后出于什么原因背叛了母亲,也背叛自己,最终选择以欺骗、谎言与暴力为生的。
孩子在年轻迷茫的时候,总是想要向父亲和母亲寻求答案,哪怕他清楚对方其实并不能给他想要的回答。
当孩子开始询问生的意义、死的意义,以及爱的意义时,意味着成人的旅途已经开始了。有些固守在过去,不愿前进,有些向前走得太快,过早变得世故,变得暮气沉沉。
看着眼神中对他满是恨意的父亲,他发现他已经没有什么好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