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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35章 彼之砒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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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荼蘼宫中,侍从分为两类。
一类为贴身侍从,如花颐那般,在领主身边贴身伺候,如果领主外出或者没有需求,贴身侍从则可以自行安排时间。
另一类为普通侍从,最常见的端盘子,洒扫类杂活儿就交由他们处理,若在荼蘼宫内看到有人走来走去的,十有八九为普通侍从。
侍从有女有男,主要为个子高挑但是力量不足的人族担任,很少有妖怪,因为妖怪大多壮实,且脑子粗笨,干架最合适,但这种细致的活儿干不好。
“宫主。”端着石盘的方脸侍男福身问候。
得白薇点头回应,侍男便恭敬地侧身离开了,白薇目不转睛地盯着侍男的身影,直至侍男彻底脱离视线,才收回了回望的姿势。
有些奇怪。
荼蘼宫里有两位宫主:土生土长的墨溪,后来居上的白薇。
荼蘼宫默认喊墨溪为大王,这声宫主喊的自然是白薇。平日里遇到白薇,他们也会恭恭敬敬地福身问候一句。
今日白薇遇到的问候尤其多,好似有谁故意叫他们过来似的。
“宫主。”又来一个脸型像包子的侍女,手里拿着换洗衣物。
愣神的片刻,冷不丁就冒出来一句,白薇靠在墙边,机械地点头,心想他们好像走动得更加频繁了,之前一刻钟来一个,现在半刻钟就要出来刷个脸。
她刚送池婠进第三条路,原本白薇想陪她进去的,因为这关有幻境,对白薇来说很好识破,毕竟她是荼蘼宫的宫主,这些机关对她来说轻松就能破解,如果白薇在身边,池婠也能有个照应。
但池婠说自己想要先试试,若两个时辰后还没出来,再进去找她也不迟。
白薇答应了,她刚送池婠进去,就有侍男端着盘子出现,向她问候。
时间才过了一个多时辰,白薇没等池婠出来,这中间反而有侍从陆续从她身边经过并且问候,白薇已经熟悉他们的顺序了。
下一个出现的是鼻梁上有颗痣的侍女,手上还拿着火烛。
“宫主。”手拿火烛,鼻梁生痣的侍女向白薇福身。
白薇锤着腿,随意点了点头,喊住了那位侍女:“等等。”
侍女如言停下。
“你们为什么老经过这边和我打招呼?”
侍女依旧低着头,好像没有听见白薇的问题。
“谁让你们来的?”白薇皱眉继续问,但仍然没有得到答复,侍女的姿势也没有动过一丝一毫,却浑身透露着诡异。
明白自己无法从她口中得到答案,白薇叹了口气,她原本猜想是墨溪安排的,但墨溪做事从未假于人手,她担心这是天道的计策。
自从白薇送池婠进去以后,这些侍从就开始冒头,现下最要紧的就是接应池婠,她得守在这儿,若池婠出了事儿,自己就可以在第一时间帮她。
侍女作低头状,恭候指令,白薇看她手中的烛火,试探道:“你能帮我搬个凳子过来吗?”
没想到侍女回应了:“是。”
她依言退了下去。
这次白薇没等来凳子,却等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请宫主回宫。”花颐花晔带着笑,身后跟了一串人,刚才的侍女和侍男就在其中,他们齐齐恭敬着重复——
“请宫主回宫。”
花晔是白薇的贴身侍女,她挂着一副白薇从小就熟识的笑容,和她亲朋好友脸上的笑如出一辙,白薇于初见时就心生不适,没有让她在跟前服侍,此刻她竟然又出来了。
白薇冷冷看着花晔,道:“这里是我的地盘,哪来的回宫一说?”
花晔笑得更灿烂了,就像极力包容的长辈般,提醒她:“宫主离开许久了,荼蘼花还等着宫主回去照看。”
“荼蘼花离了我还有旁人在,”白薇厌烦地转头,不再看她,“急着劝我回去,是想支开我吧?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这样令人作呕的阵仗,肯定是天道的意思,它想方设法干扰池婠,那她绝不能让它如了意,她偏就在这儿等池婠出来。
“请宫主回宫。”
“请宫主回宫。”
“请宫主回宫。”
……
一个时辰前。
池婠进入幻境,意想之中的危机四伏,寻常小说里描写的心魔桥段,统统没有出现。
她看见了花颐,或者说,她看到了年少时期的花颐。
小雪静静下着,寒风吹过,也有了些增大的迹象,老旧的房屋却是沉稳地伫立在风雪之中。
花颐出生在普通人家,家贫,生父早早去世,留下年迈的生母照拂孩儿。
后来生母生了重病,家里粮食还系在她一人身上,生母出门寻粮,在上山途径中脚滑摔倒,再也没能起来。
那时花颐大约五六岁大小,失去了双亲,也无兄弟姐妹,她成了流浪孤儿。
冬天的风雪很冷,小小的孩子初尝离别苦,却不甚明白。
白天暖和点,花颐出门,在街上喊生母,累了就找个避风的地方一坐,肚子饿了,捡几口雪吃,有时候也能吃上好心人送的馍馍,风冻得梆硬,花颐还在换牙期,吃得急了,本就摇摇欲坠的牙顺势便嗑落了。
她吃掉一半,另一半留着晚上回家吃。挨饿是经常的,幸好花颐人小,贫穷还将她的胃口养得小了,险境激生欲,她坚强了起来,还挨过了冬天最冷的时候。
后来花颐忘记了生母的样子,连名字也记不清了,寻人越发艰难,渐渐地她也就放弃了。
她得活下去,没时间去探究生母为何一去不复返。
她的家很老旧了,又在山脚下,离街市很远,所以没什么人来打劫,她白天流浪,晚上在老家里休息,时间一长,她就想着不是办法,得做点什么赚钱的事情。
在流浪的时候,花颐见过有人画肖像卖钱,她不会画肖像,但是画别的应该也能赚钱吧?
抱着这个念头,花颐捡了旁人丢掉的毛笔和纸张,毛笔炸毛了,洗一洗整理一下勉强还能用,纸张则裁掉脏污的地方——大户人家写错了字或者茶水等弄脏了纸就作废了,花颐专用纸上剩下还完好的地方。
材料有限,画技不佳,只能说买她画的人只有三种,一是可怜花颐生活不易的好心人,二是闲着找新鲜的人儿,三是借着买画想拐走花颐的坏人。
为了安全起见,花颐每天得换好几个地方,跑得她腿脚功夫都练出来了,力气有余时还能抽空转身扔石头,砸到人就哈哈大笑,然后在对方继续追上来的时候提前溜走。
卖画还是吃不饱饭,花颐有空时还为别人洗衣服,干点杂货,后来起了识字的念头。
花颐读书识字开始得太晚了,学得费劲儿,她也没气馁,能学多少就学多少,反正能够平时用就行,她也不靠这个升官发财。
学堂的孩子与她同龄,虽然花颐身上到处都是补丁,功课也稀烂,但花颐整个人干干净净的,看着瘦,可力气大,大部分人都不怎么排斥她。
因为他们与她扳手腕从来没赢过,故而他们视花颐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可交之人。
学堂先生见了她反应很大,要么扔书,要么扔笔,而且从来不捡回来。
花颐每次见了先生都要装模作样地露个面,先生先板个脸训她,再抄起“家伙”追她,最后实在追不下去了就捂着胸口嘟囔两声,花颐等先生走了再偷偷溜回来,继续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听课。
天开云阔之际,花颐在外游行,来到了荼蘼宫,她在这儿定居了下来。
吃得饱,有新衣穿,成了贴身侍女后她的衣服无需补丁,想换就换,哪怕只是片油污,也可以直接扔了,换成干净的衣服。
是夜,花颐在床上睡得安稳,荼蘼宫内本身更暗一些,此刻的这种暗似乎还有助眠的作用,池婠突然想到了某句话“黑暗除了吓唬人,其实还可以保护人”。
但池婠知道,这种黑暗必须是自然的,而非伪造的,否则与彼之砒霜无异。
画面转换到了墨溪的视角。
荼蘼宫内上下自成一派,墨溪平日里除了守着荼蘼花外,操心的时刻很少,偶尔出门巡视一番。
他看到,大魔王手持三叉戟,头顶雉毛翎,威风凛凛地带着巡逻队,试图偷袭的妖怪、揩油水的队员、自不量力的上位者,皆亡于他的戟下,有迫于生计的外来者加入荼蘼宫,成了每日承担生命威胁却无需忧患温饱的巡逻队成员。
他看到,阴毒的蝎王尽忠职守地看护着领地,专门暗杀隐蔽的心怀不轨者,强大的蝎王在这里足够发挥他自身的价值,他杀人的天性得到了释放,却又不会干扰到外界,打乱了生存秩序。
他看到,胆小如鼠的措王在这里备受尊崇,弱小的他无需害怕自己被抓去入药,荼蘼宫不仅为强者开放,也包容像他这样的弱者。
他看到,盘绞王与一人族合力处理掉外来者,有着难以想象的默契,若说巡逻队的妖怪与人族只是短暂合作,那么盘绞王和那个人族就像突破了种族隔阂,成了知己般的存在。
画面一转,墨溪跪坐在宫内,充满虔诚,而他的前方正是绽放的白色荼蘼花——昭示着一切的终结,也是一切的来源。
荼蘼宫内井井有条皆因为中心的它,而它的背后则是天道。
一切都刚刚好,似乎继续这样保持下去就很好,它会带领荼蘼之宫整个异世界走上最好的道路,将世间的事物维持在最合适的状态,之后的万物也会循着规则从种子到萌芽,经过生长、开花,最终结成果,达到永生境界。
完美的同化与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