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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青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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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风刮起秦月明的衣摆和墨发,空气中飘散的浓郁血腥味使得他皱起眉头,这让他开始思考那个少年的安危。
他来浮陵是因为族里收到了一则求救信号,是一个旁支的子嗣发出来的。
他现在是当家的,这一脉已经没剩多少人了,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
可当他想进入浮陵时,却被一道结界挡在了外面。
阵法牢不可摧,总之秦月明试了几种方式都没成。远处传来异动,无形的结界犹如湖面般荡起波纹,向四周蔓延。
有人正和他一样,正试图从外部打开这道结界,但目前看来除了制造的动静大了点以外,没产生任何效果。
结界和里面的阵法是连通的,几通狂轰滥炸下来结界纹丝不动就足以见得阵法有多么强大牢固,由此可见设下阵法的人对于这方面的造诣有多深,修为有多高。
不过秦月明没等多久,半刻钟后结界从里面被破开了。
寂若死灰,整个小镇找不出一丝生机。
空中划过一道闪电,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云层里闷雷滚滚,时不时发出紫色光亮,是天雷要降下的征兆。
怎么把天雷引来了,秦月明收回视线,继续往小镇里边走。
一路上尽是血腥味,每走几步就能看到血淋淋的人,和全身血液被吸干的人,只剩一口气的,还有一口气都没了的。
肃杀之意尚未消尽,浮陵已生灵涂炭,仿佛坠入深渊,满目疮痍。
他怀疑发信号的人已经遇难,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得给那对父母一个交代。
越往中心走越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他决定朝两边走走。
走过一个拐角,他的脚步顿了下。
无他,只因为前方有两个人。
一个虽然陷入昏迷,但衣物稍显凌乱,除了嘴角渗出的一点血液再无伤痕;一个可谓是从头到脚都是整洁如初的打扮,身上连丝灰尘都没沾上,这两人在此等混乱不堪的场景中可谓是个极为突兀的存在,这让秦月明不禁多看了几眼,躲在暗处,心里揣测对方的身份。
清醒的那个正用文弱的身子架起昏迷的人,吃力地扶着他往某个方向走。
秦月明在角落里目送他们离开才走出来,从外表看不出那人受了什么伤,但当务之急的是要找人,他也就没想那么多。
许秋筠听完他说的话,神情了然:“那就是了,你说的那个文文弱弱的应该就是我的一个朋友。”
秦月明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判官就很纳闷:“你既然之前见过他,为什么不说?”
当时有所怀疑,秦月明稍加记忆了下那两人的长相,在来到古董店的第一天觉得许秋筠长得眼熟,第二面时就把其中一个和许秋筠对上了。
至于为什么不说,秦月明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又没人问我。”
“……”
判官不想和他交流,否则迟早被气死,转去问许秋筠:“你的朋友当时在场,能保持清醒,说不定看到些什么。”
江寻昼对于这个当初救了许秋筠的人有点印象,但不多,或许真的能从他身上得到线索。
许秋筠停顿几秒:“他……已经离世了。”
这真是个意外但又合情理的答案,众人就没在上面继续聊下去了,转而开启了轻松的话题。
“我之前不是和你讲过我有个出生在捉妖世家的朋友吗?”许秋筠晃晃腿。方才有客人在,不便说那么多,现在是私底下,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江寻昼想着,好像是提过这么个人,“他就是当初救下你的人?”
“对。”
朋友全名叫易颂,出生就是个少爷,家里祖祖辈辈都行捉妖之道。可到了他这,捉妖的天赋便在他身上折了。
没天赋,但可以勤能补拙啊,可巧了,易颂对这家业真没兴趣,一心想做个文人。
写写小说、诵诵诗,写点随笔杂记和其他墨客交流一番他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这个原因,家族里对他很不满意,他爸妈气得把他赶出了门,这正顺了他的意。
比起在家族里整天被说教,他更愿意自己在外面待着,找了个时间搬了出去。
宅院就坐落在浮陵。
到底还是疼爱孩子的,易颂的父母最后还是妥协了,反正他们家不缺传承人。派了几个下人到那,给宅子设了层用于防御的结界。也正是这个结界,让易颂在凶蚀那晚没有受到伤害。
“我当时借住在他的家,事发后他怕我出什么意外,就出来寻我,见我昏迷就把我带回他家里治疗。”
“哦对了,”许秋筠忽然回忆起什么,“那只毛笔就是易颂去世后托管家给我的。”
他说得太快,生怕自己一个转头就忘了,以至于没有交代清楚前情,不过好在江寻昼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隔间里不见的那只?”
“对对对,”说到这他有些激动,但激动完了又是长久的茫然,“那笔去哪了,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见了。”
他怎么突然少了这么多东西。
时间快到零点,新的一天马上就要到了,这个点该入睡的许秋筠这会儿格外精神,丝毫没有要回房间的意思,如果江寻昼打算去睡觉的话他就只能孤零零待着了。
他头靠在江寻昼肩膀上:“你困吗?我茶喝多了,现在精神的很。”
江寻昼看了眼窗外暗淡的月色:“不困的话我带你去个地方。”
“嗯?”许秋筠抬起头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哪儿?”
“去到就知道了。”江寻昼难得卖起了关子,带着许秋筠来到他房间。
后者看他从衣柜里拿出件宽大的羊毛毯,上面没有图案,白绒绒看着就很暖。下一秒这毯子就披在了他身上。
“我不冷。”许秋筠裹着毛毯,脖子围了圈毛将他半张脸遮住了。
江寻昼把衣柜关上,在许秋筠懵圈之际把人打横抱起,尝试了一下上次没能实现的公主抱。
“等会就冷了。”
说罢,走到窗前,一脚跃出了窗。
许秋筠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抱住他脖子,就这么一瞬,他们落在了后院正中的位置。
自江寻昼脚下泛出一层银色的波纹,妖力注入,带有弯曲线条的图腾缓缓浮现。
许秋筠仔细观察了下,才发现这图案是只巨大的九尾狐,曲线是它的九条长尾巴,和他最初回古董店那晚,在天空看到的图案一样。
四周升起一堵光墙,将他们笼罩在内。失重感倏然传来,许秋筠闭上眼睛,等到眼皮外透过的光没那么强烈时,他才把眼睛睁开。
周围不是熟悉的景物,他们身处在一片树林中,茂盛的枝叶将月色遮挡,剩下昏暗与寂静共舞。
江寻昼把许秋筠放下来,牵着他的手往一个方向走。
看不出身处何处,许秋筠正打算引个掌心焰,被江寻昼制止了:“不用,很快就有灯了。”
话毕,周围草丛里渐次亮起萤光,升至半空,点点萤火汇聚成一片绿色的星海。
许秋筠伸手捞住朝他靠近的光,萤光从他指缝间穿过:“是照夜清?”
江寻昼给了他肯定答案。
树林因两人的到来焕起了生气,在照夜清之后,周边的树枝上亮起一盏盏“灯笼”。似是有感应般,随着他们往前走,几步远的“灯笼”会依次亮起,为他们照耀前方的路。
“灯笼”足有南瓜一样大,悬挂在枝丫上。外表像覆了层薄膜,能清楚地看见里面流转着生机,有节拍似的一跳一跳。
没等许秋筠问,江寻昼就告诉他:“这是夜灯果,成熟后晚上会发出蓝色的光,我一般把它当夜明珠用。”
不过这夜明珠属实有些大了,许秋筠观察着它魔幻的外形:“这夜灯果能吃吗?”
“不能,不过可以把它摘回家里当灯笼用,保存妥当它会一直亮下去。”江寻昼摇头,又想了想。
“把它切开,里面的浆水处理一下可以当颜料用,不会褪色。”
远处的草丛时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江寻昼没有理会,带着他慢悠悠地穿过树林,沿着小路走到开阔的地方。
眼前顿时呈现出烟岚云岫的盛景,左手的悬崖边披着霭霭白雾,让许秋筠产生种误入云端的错觉。面前是大片繁茂的草地,照夜清星星点点分散在各处,一条一米宽的河流蜿蜒横布在草地上,水中依稀有鱼在游荡。
有种置身在童话仙境里头的感觉,许秋筠心里有个猜测:“这是……”
“是青丘。”江寻昼带他来到悬崖边。
许秋筠往下面看,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飘动的云。
其实他不想坐在这么高的地方,脚落不到实处会让他不安,但江寻昼已经坐下,朝他伸出了手,他向来对他的邀请向来没什么抵抗力,仅是犹豫了一刻就握了上去。
明月高悬,黑紫色的天幕散布星光,间或有几只黑鸟飞过。
“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许秋筠觉得如果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话,江寻昼身上那股风轻云淡的劲就有迹可循了。
江寻昼望着远处的满月:“不是的,我生于不周山,青丘只是我来人间寻的个闭关和睡觉的地方。”
“可民间流传说九尾狐诞生在青丘,盘踞一方的同时也会庇佑这里。”
许秋筠回头看远处躲在草丛里往这边偷看的小妖怪们,那些小妖们见他望过来咻的一下低头,藏在草堆里,殊不知草堆根本挡不住他们圆圆毛毛的身躯,“他们好像的确挺怕你的……”
但又不全是怕,害怕的话根本不会出现在这,而是找个地方躲起来。更多的像是好奇,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我初来时有几只妖在这闹事,我嫌吵就把他们给揍了,一来二去的,山上那些小妖就挺怕我的吧,但我其实也没对他们做什么。”
所以才慢慢把惧怕转化为崇拜,许秋筠想了想九尾狐庇佑青丘的传说,“这又是你看书知道的?”
“不,”江寻昼浅淡地对他笑,下巴往后面一扬,“那群小妖告诉我的,不过叙述有些夸张。”
这就是所谓的偶像滤镜吧。
“那不周山呢?你有回去过吗。”他问。
“就去看了一次。”江寻昼回答简略,不太愿意提及这个话题。
“我经常听到这个地名,能带我去看看吗,我还从没去过。”许秋筠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知道什么不该问他就不会深聊下去,永远让对方处在个愉快的聊天氛围里。
可到了江寻昼这他就不愿了,自己什么身份啊,还不给问全乎了?
许秋筠不依不饶地凑到他眼前,手扶着他的肩膀,期待的神情倒映在江寻昼眼底。
江寻昼莞尔,说出了真实的原因:“不周山终年寒冷,长年飘雪,你不会喜欢那的。”
不周山的确如此,目之所及全是白,除此之外找不出第二种颜色。
找个山洞躲雪还要斟酌一番会不会误入别的妖怪的地盘,稍有不慎就会和其他妖打起来,之后必然引来雪崩,吵闹又乏味得很,江寻昼之前去看过几眼,实在不是很喜欢那地方。
“但我身边有你啊。”许秋筠凑到他身上,手圈住他的手臂,“和你一起去的话不会觉得无聊。”
江寻昼把脸往旁边偏,喉结上下滚动,没过多久又把脸偏回来。
那张看向他永远带着浅淡笑意的脸换上了幅妖冶模样,嘴边挂着他从未见过的、邪气的笑容,眼底藏了晦涩。月光打在他半边脸上,将他的眉眼勾勒得格外招人。
“靠这么近。”这话犹如雾里看花,像是陈述,却又意有所指。
趁许秋筠愣神之际站起了身,二话不说把人打横抱起,动作比之前熟练。
江寻昼在他耳边含笑,低沉的嗓音刺激着他的耳膜:“可以再近点。”
他把人带离崖边,只一瞬,周围光线黯淡下来,许秋筠回过神来发现他们来到一处山洞里。
山洞并非原始为开发的山洞,在他们踏入这里时,周围岩壁上亮起了火光,这里有桌椅,有书架,还有张铺着毛毯的床,有着不少生活的痕迹。
许秋筠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也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隐隐有预料。
他们并未做到最后一步,许秋筠想循序渐进,江寻昼看出来也依着他,不过有时亲吻时,那双竖起的,泛着幽光的兽瞳会溢出表里不一的想法。
江寻昼走到床边把人放下,来时带的毯子垫在底下。
他顺势把人压在身下,细密的吻落在肩头,想伸进衣服的手忽然停顿,凑到许秋筠耳边:“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推开。”
尽管语气听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许秋筠就是觉得他闷闷的。
他抬手揽住他的脖子,把人往自己身上压,小声说:“喜欢的。”
江寻昼的呼吸一顿。
怕他没听清,许秋筠凑到他耳边重复一遍:“我喜欢,你、来……”最后那个字就跟蚊子声一样小,不知道江寻昼有没有听见。
不过许秋筠觉得他还是听去了,因为下一秒江寻昼就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很冷的色泽,每当许秋筠和他对视,仿佛下一秒就能溺毙在那眼里。
可现在那眼神却那么火热,岩浆侵入海洋,海水沸腾,快把人烫熟。
直到这刻他才知道,海水可以是平静的、无波澜的,也可以是汹涌的,能掀起狂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