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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后桌 ...

  •   一位少年坐在窗边,下午的阳光斜照进来,洒了他满身金光。

      轻柔的自然软光打在他脸上,隐在阴影的右边脸上呈现出倒三角形光,让少年立体的五官得到凸显。坐姿端正,低头写字,认真的模样俨然是个青春文学男主角。

      笔尖在纸张上峰回路转划过,快成了一道残影,落笔之处龙飞凤舞,让人不禁打量上面写了什么,仔细一瞧。

      ……看不懂。

      张牙舞爪春蚓秋蛇潦草至极简直不堪入目,改卷老师看了直扣五分卷面分,一眼都要用消毒水洗一个月眼睛,识别难度堪比考古专家研究史前文字,众人直呼什么鬼!

      好吧,夸张了,夸张了。

      周子安的草书只发挥在补作业的时候,其他时间写的字还是勉强能看的。

      离八月半开学至今已有两个月,他依然完不成每日作业,桌上堆的试卷只多不少,逐日垒高,这印证了他那句至理名言。

      ——作业是永远写不完的。

      要不是物理老师明说要收上去检查,他才不管这张空白卷子。卷子上大部分题他都会,只是一时忘了做,想起来时距上交时间还剩半小时。

      他懒得认真做,就借别人的抄。

      被借的试卷主人是他的同桌,班长兼数学课代表,成绩顶顶好人也顶顶好的裘南。

      裘南清楚他同桌的成绩,知道他会写只是懒得想,才借给他抄。

      看了眼同桌的进度,自然瞥到了那不堪入目的鬼画符,噎了一下,每次看每次都会被丑到无法言语。

      而后淡定地收回视线,低头写习题,对于同桌切换自如的草书模式习以为常。

      天不遂人意,人在认真的时候总会有人来打扰。

      “班长,你的物理卷子能借我看看吗?”

      声音从斜后方传来,撩人的语调浮在了大气层,拖腔拖调,和他的主人一样没什么正形。

      裘南想起了周子安对他的评价:长着张渣男脸,一口渣男音,妥妥的大渣男,四舍五入就是个人渣。

      他转过半边身子,看到“渣男”正在转笔,骨节突出的手夹着黑笔,在指尖旋转传递,转出了残影。

      裘南觉得有空他可以和周子安battle一下谁转得快。

      “是去年的期末考试卷吗?”

      “对。”

      啪一声,笔被甩飞到墙上,他顺着看过去,下颚线被拉伸得越发明显清晰。

      神情散漫,狭长的眉眼中,轻佻与颓靡之色共存。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棕色的眸子染上了金黄,金眸转动,一张厌世脸上看不出情绪,给人一种似神非神的威严。

      确实配得上“渣男”的称号。

      见他把笔重新拿回手上,裘南说:“卷子我借给周子安了,等他抄完我再给你。”

      新同学从开学来就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对学习没什么兴趣,不知道为什么找他借卷子。

      和大部分学生不同,别人是压根不想学习,坐在教室的目的无非是冲着个大学去的,定下的目标驱使他们即使不愿学也还是会认真用功。

      有别于他人,新同学每天俨然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想学了就抬笔写真题,不想学了就发呆找别的事干,决定全在于心情。

      脸上没有正常高三生被漫天试卷压倒的痛苦,和坐在教室听老师一遍又一遍讲题的折磨,每周一节的体育课也没能让他心情愉悦,整天坐在那宛如度年假,仿佛下一秒就能离开学校,坐上超跑来场没有目的地的旅行。

      不了解的人会觉得,这人不就一典型放弃自我的学渣嘛。

      可就裘南所知,这人成绩很好,每次去办公室找老师布置作业时,都能听到其他科老师对他赞不绝口,一顿称赞下来仿佛年级里来了个神仙。

      对方成绩很好,裘南不觉得他是借卷子抄的,就算是抄,也是像周子安那样,会写但懒得想。

      “渣男”眼睛钉在前桌的后背,没所谓地笑了声。

      “行,谢谢班长,希望周同学手速能快点。”

      “渣男”叫方相氏,中间的相是第四声,高三开学转过来的。

      当时,方相氏被班主任带到班里,站在讲台上介绍。

      周子安在下面随意瞥了眼,满不在乎地想,高三转学,这人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然后下一秒,讲台上的方相氏就和他来了个对视,扯着嘴角露出个阴恻恻的笑。

      无论过了多久,周子安都觉得他在挑衅,高高在上的神态,目中无人的眼神,不屑的冷笑。

      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再看他那张脸,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周子安沉思,这也许就是传说中——妖怪的直觉吧。

      以上皆为周子安的主观臆想加上他那莫名其妙毫无说服力的直觉,裘南就没这么觉得,他就单纯地看到新同学勾嘴笑了笑,没有解读出任何奇怪的意味。

      不过,他的想法已然阻挡不住那两位横冲直撞的无形电火花。

      方才说到,方相氏成天了无生趣的模样,但不完全是,起码裘南发现他还是有乐子的,而这个所谓的乐子就是他的前桌周子安。

      前半句没什么问题,你甚至还能夸他一句有礼貌的好青年,可他偏是加上了后半句。

      语气也没什么问题,可明明正常一句话竟被他说得如此欠揍,配上他那黏糊糊的语调,可以见得此人在阴阳怪气上造诣甚高。

      周子安头也不回,嗤笑一声,以表对对方的不屑。

      裘南:……这两人怎么回事。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周子安放慢了写字速度,每个字写得那叫一个标准和用心,简直对得起整天苦口婆心和他说要写好字的班主任那颗良苦用心。

      今天是第二个星期的周三,对于两星期一放假的一中来说,是个普通日子,后天才是放假日。

      铃声脆响,人头的涌动和响起的交谈声潮水般涨起在走廊,学生们或待在教室自习,或勾肩搭背往宿舍楼饭堂走去,快速地洗个澡吃个饭回教室上晚自习。

      但有人不属于这队列,这层楼唯二两个走读的都在六班,正好分到了前后桌。

      裘南是住宿生,和他们不同,这会儿要去食堂吃饭。

      周子安将书包甩到右肩,和裘南打了声招呼,就迈着长腿离开教室。

      他穿梭在来往的人群中,还在发育期的身高节节攀升,蹿个的速度让他在众多学生中鹤立鸡群。

      谁也不会想到意气风发的少年是个妖怪。

      在人堆里长大,自化形来在人间摸爬滚打,一步步见证国家枯木再生,跌倒后爬起,迈向兴盛与繁荣。在同学眼中张扬耀眼的18岁少年已经踏过人间七十多年,算是个历史的见证者。

      把他带向人群和社会的人却是错过了这段光辉的改革岁月,每当周子安看着周围环境日新月异,越发繁荣昌盛时,他都会回到那个被时间遗忘的店里。

      一家外表平凡无奇普普通通的古董店抵御了岁月,始终坚守在这片土地上。

      偶尔,他会带一些新物件从侧门进去,放到七零八落堆满古董的前厅里。

      洋瓷瓶、音乐盒、金怀表、邮票、钢笔,与各色古董格格不入,却都象征着一个时代的变迁。散落在四处玻璃柜里,和笔墨纸砚、古玉田黄、钻石珠宝混在一起,不伦不类却别有一番杂乱的情调。

      就好像店主人从未远去,不时出个远门游玩带回来一大包东西,下一秒那破旧的大门就会被打开。

      好在店主人并没一去不复返,时隔七十年回到店里,安静地坐在后厅等待侧门那道偷摸进来的身影。

      吱呀——

      老旧的侧门发出承重不堪的声音,穿蓝白校服的人在被骂了几次后改掉了用力开关门的习惯,否则这少年会被当成新门安上去。

      侧门开在后厅与厨房之间,周子安大步穿过地堂,斜直走向自己一楼的房间,把书包扔了进去。

      期间他透过敞开的门,侧目看了眼后厅,发现往常歪坐在沙发上的人罕见不在。

      他在心里嘀咕几句。

      来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装了各种蔬菜,是陈知昨天放学就买好的。

      现在的陈知俨然进化成为一个周旋在各种摊位前、能和菜市场大妈讨价还价的小人精儿,稚气未脱的漂亮脸蛋是让大妈们心软的利器。

      熟练的剁菜声、食材下油锅声,牵扯着调料与食物碰撞散开的馥郁香气回荡在整个古董店,勾得人心痒,扯着那空下去的胃发出响声。

      飘香十里,隔壁大妈闻了都馋。

      周子安不大声地在游廊下喊了句吃饭,按时坐校车回来的陈知早洗好了手,不一会餐桌上就坐全了人。

      许秋筠吃着粉蒸肉,一脸复杂:“怎么回事,这么咸,你是不是把盐罐扔锅里了。”

      “什么?”周子安最难容忍的是别人说他做的菜不好吃,夹了块放嘴,品尝一会。

      “哪里,这就是偏咸口的,你少质疑我。”

      本想夹粉蒸肉的江寻昼顿了下,手腕一转,筷子指向隔壁那盘排骨。

      “不要狡辩。”许秋筠煞有其事般摇摇头,眼里带着父亲般的慈爱,虚伪道:“在学校遇到难事了?还是有什么青春期的心事?都说厨师的情绪会影响菜品的质量。我很少管你,不过你要是有什么委屈,可以来找我倾诉,我很乐意。”

      “别了,谢谢。”周子安面无表情,“我看你是来趁机嘲讽我的。”

      “怎么会。”许秋筠状作无辜,眼里的戏谑暴露了他。“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这话没毛病,周子安无力反驳,只得咬咬牙说:“我的幼年形态只维持了三年而已。”

      他说的是人形的幼年形态,刚学会化人形的小妖自然是幼年形态,这会根据他们妖力增强和年岁的增长来变化,周子安当时有意识地刻苦修炼,妖力猛增,短短三年时间从小学生长成了初中生模样,身高体型样貌与日俱变。

      后来灵气变得稀少,妖力的提升碰到了坎,就稳固在一个点上,样貌基本定了型。

      不过到现在身高还有隐隐往上增的趋势。

      许秋筠定定地看他:“你还是幼年的时候顺眼点。”

      周子安:“……”

      从圆圆的小豆丁长成个青葱少年,周子安在长大的同时明显感受到许秋筠看他的眼神不如从前,就如同看着长大的可爱小狗变成了一只拆家哈士奇那般,幽怨而郁闷。

      周子安懒得说他颜狗,看人先看脸,买东西先打量好不好看,前厅里漂亮值钱没什么用的东西一大摞,简直看颜消费。

      总结:不可取。

      周子安不看他,看陈知,满嘴过来人的良苦用心。

      “小芝啊,你看他把你捡回来就是看你好看,现在对你好好的,等你长大了他的丑恶真面目就出来了,哪天就来句‘陈知是谁’,把你流放边疆,动动嘴的事——”

      周子安不说了,对面许秋筠犹如实质的眼刀已怼到喉咙边上,一脸“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扔出去”的架势。

      陈知为许秋筠辩护,也是陈述事实:“许哥让我去上学,帮我交学费,他不会把我赶出去的。”

      周子安又幽幽地说一句:“你看,他让你坐校车,不来亲自接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懒得走路,懒得考驾照。”

      不愧是认识了七十五年期间有七十年都没见面的人,周子安一语道出意外却又在听完后觉得十分合理的惊人真相。

      许秋筠沉默了。

      当初下山回来,路上看见满大街车水马龙,呼啸而过的敞篷骚包超跑时,他就想买辆车开开。

      在挑完了外形颜色夜光蓝后,被不幸告知开车上路要考驾照,现在交通治安很严。

      等他看到科目二的实操视频后,他就放下了手机,安心窝在懒人沙发上,手机里显示着下载进度百分之三十的打车软件。

      太难,手残,遂放弃。

      在某个午后打开刚买的电视,看到电视剧里一闪而过、线条流畅、引擎冲天的的黑色重型摩托时,他那颗死灰复燃的飞驰飙车心再次蠢蠢欲动。

      然后,又被不幸告知开摩托也要有驾照。

      无奈,懒得动,遂放弃。

      这就有了方才的对话,两次无情告知许秋筠上路要有驾照的人,正是三好学生、五好青年、爱吹凉风的周子安。

      许秋筠无话可说,陈知的学校是近,但还是有点距离的。

      让陈知坐校车的确是因为店里没一个会开车的人,他又不放心陈知自己走路回来,于是只能让老师在校车上添个名额。

      他夹菜吃饭,懒得搭理周子安,这粉蒸肉就是太咸。

      这时,从不参与斗嘴的江寻昼默默说了句中肯话:“校车坐得不舒服的话,就请个司机接送吧。”

      桌上另外三人吃饭夹菜的动作不约而同停了下来,皆被如此豪气霸道又理直气壮、硬生生开发出一个新路子的撒钱如撒水宣言震慑住了。

      许秋筠想起了当初江寻昼干脆利索甩给自己一张卡说你随便用的场景(此为许秋筠本人在原有记忆上过度脑补、多重滤镜下的场景),又忆起自己没卖出古董每天花钱花到忘乎所以,全然忘记卡是江寻昼的被“包养”岁月,忽然意识到对方不是随便说说,是真有财力、真的在考虑请个司机。

      话题中心的陈知不知所措,不明白怎么就上升到要请司机了呢,自己又不是什么身娇体贵的人。

      莫非……他难道是同学口中高攀不起人人唾弃的隐藏富二代?

      环顾了下装修古旧的房间,可是这里没有三米长的红毯、站门口鞠躬的菲佣和五米长能在上面跑步的大床啊。

      周子安没那么多经历以及乱七八糟的脑补,他提了个最现实的问题:“请司机没用啊,我们又没车。”

      江寻昼神色淡淡,但还是不禁流露一丝“你在说什么废话”的好笑:“没车就买。”

      三人:“……”

      暴露了!原来你也是个挥金如土的人!

      陈知颤抖地伸出小手,不明白事情怎么从请司机演变成买车,接轨现代信息的他知道一辆车不便宜。

      “不,不,不用这样,坐校车挺好的。”最后三个字加重了语气。

      周子安散发出穷鬼的怨念,已然无心吃饭,刚才说得许秋筠哑口无言的窃喜被万恶资本主义肆意挥洒金钱的行为痛击得一干二净。

      许秋筠偷偷瞥了眼江寻昼,垂下眼睑,将情绪藏起,如同阳光晒干了水渍。

      但没过几秒,嘴角还是诚实地弯了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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