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圈》克里江

35、矛盾

　　“根据最新消息，垓洛科帝克前参议长乔祈，男，利用职务以及职权便利以权养财，侵吞公款21亿余元，致使公共财产、国家和下城区利益遭受重大损失。在任职期间利用职务之便聘请X星移民若干，勾结境外势力，造成垓洛科帝克机密泄露，危害了国家安全，逮捕后拒绝承认罪行，专案组决定调查终结，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本日，垓洛科帝克最高检察院依法作出逮捕决定。”

　　“根据最新选举结果，司法部新任部长为原谢斯珀法检察院秘书长李延权，……”

　　“以下为详细报道，……”

　　小李看着周老师不知如何是好。

　　方才人帅刀准的周老师正带着他和一众主治巡房，查完A区正往B区走，周老师讲着“待会儿让马斯到我办公室，讨论一下今天下午植物体流行病防治讲座的安排。还有……”突然脚步顿住看向另一个地方，小李顺着周老师的视线望过去，是走廊上的大屏。

　　屏幕正在滚动播放着无聊的选举新闻，优雅的新闻主播滔滔不绝，小李只能听见有人受贿了21亿，听上去就像他一顿饭吃了21个苹果派这么简单。

　　他犹豫着伸手在周老师面前晃了晃，“周老师，周老师！”

　　“还有，”周思问眼睛还停在屏幕上，仔细看会发现他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常见的锐利，眉头微微皱起，说话比平时慢很多，像是在思索些重大问题，不过很快新闻换了一则，周思问隐藏住情绪，头脑立刻恢复到工作上来，“11床主治，把收治那天的病历补全，13床需要进行一个β序列基因检测，确认一下病人是否有先天细胞缺陷。病人的胸痛很可能是一种遗传性骨骼疾病引起的。”

　　13床翻看着治疗报告，反驳道：“病人主诉胸痛，做了相关心肺检查，结果都是正常的。现在并没有出现其他疾病病症，我认为不需要进行多余的检查。”

　　“巡房的目的不是去盯机器上的数字，也不是让你确认检查报告是不是准确。我们做医生最重要的是什么？”周思问问。
　　他语气平缓，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是看，看你的病人，眼睛告诉你的东西远比一张X光片多，不要过于依赖机器，医生的经验和知识才是排在第一位的。当你走到一个病人身边，去发现床边线索，握病人的手可以发现一百种迹象，而干巴巴站着看报告是不能带给你任何认知上的改变的。”

　　机器无法取代人类，这是周思问坚信的一点，即使他自己就是科技的产物。

　　没有任何扫描仪可以超越眼睛，没有任何处理器可以超越人脑。

　　周思问想了想，做了一个圈住手腕的手势，“13床情绪不好，所以我不建议短时间内再去病房里检查。晚上你去观察一下病人的腕骨。”

　　13床主治医生听他提到双骨节顿时明白了问题所在，这可能是病人动脉夹层膜异常导致了胸部疼痛，“好的，周老师，我明白了。”

　　“嗯嗯，老师还有吗？”

　　周思问目光停在小李白大褂口袋别着的那只笔上，轻飘飘地问道：“最后一件事，你手里这支笔是不是从我办公室偷来的？”

　　11床的主治医生一听这立刻站到了周思问阵营里，共同谴责偷笔贼，“我就说上次我桌子上的笔怎么没有了，你还不承认，你连周老师的笔都偷！”

　　“老师，此言差矣，此乃借！”小李拿了周老师数不清的笔，早就习惯了。此刻赶在归还之前疯狂写字，用完双手捧着笔，一脸狗腿子地上贡，“来，请周老师笑纳。”

　　回到办公室周思问拿出手机，在和罗易的输入框里写上，“我看到乔祈的新闻了。”

　　“和你有关系吗？”
　　不对不对，删掉。
　　“乔祈被抓是你……”
　　不对，为什么语气这么像质问啊！
　　“小罗，今天新闻你看了没啊？”

　　删掉……周思问无奈地想，罗易应该比新闻知道这些更早。

　　他十分纠结，不知道怎么把这话问出口，乔祈被抓了，是你做的吗，那些事都是真的吗，那天晚上你风尘仆仆赶来的原因是这件事吗？你究竟在背后做了些什么呢？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乔祈被抓跟你有关系吗？你是不是瞒着我做了危险的事，所以那天我家有很多安保人员。”

　　周思问思前想后不知如何是好时，手机弹出一条新消息，正是罗易。

　　“思问，午饭吃了吗？”

　　周思问正要打字回复，一个手滑把清空点成了发送，屏幕那边没回复。周思问由紧张变成气愤，拇指僵在屏幕上没动，过了几秒周思问看着没有回复的聊天窗简短回复：“没吃，忙。”

　　其实他很饿，早饭是一根能量棒，午饭也没时间吃，过二十分钟有个病情研讨会，之后还要盯一台手术。

　　咚咚。

　　“进。”周思问捏了捏鼻梁，提起声音。紧接着他睁大了眼，“你怎么过来了？”

　　一个热腾腾的饭盒放在办公桌上，罗易伸手拨开病历和各种堆在一起的资料，清出一块地方，香气掩盖不住从饭盒里跑出来，勾起周思问的馋虫，完全记不起刚刚手滑发错消息的事。

　　“忙到没时间吃饭，家属怕周医生累坏来看看。”

　　放好盒饭，罗易开始收拾桌上的杂物，纸张整整齐齐码好放在桌边，笔回到笔筒里，水杯重新换上温水。周思问的眼睛就跟着罗易转，半晌，罗易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坐下，“吃饭，别看我了。”

　　周思问嘴角勾起来，大口进食，“胃，又幸福了。”他一口咬着淋满酱汁的鱿鱼，鼻腔中发出满足的赞许。

　　罗易看着他吃饭的样子也放下心来，不枉费他紧赶慢赶挤出一个小时来送个家属餐。

　　周思问饿极了，一门心思扑到饭里，一句话不讲，罗易给他办公室种的绿植浇浇水，都弄完了没事干就坐在这专心看他吃饭，周思问吃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你吃完了过来的吗？”

　　“嗯，吃过了。”周思问嘴巴嚼着东西的样子实在太可爱，罗易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尝到他嘴巴上的酱汁味道，看起来心情很好，“这酱好咸。”

　　周思问抽出一张纸巾，擦干净嘴角，露出一个虚伪的微笑，“……工作时间请注意你的行为，你看会手机行吗，不要看我。”

　　罗易真拿出手机，周思问却猛然想起被遗忘的那则短信。

　　“乔祈被抓跟你有关系吗？你是不是瞒着我做了危险的事，所以那天我家有很多安保人员。”

　　他安静地扒饭，罗易安静地处理一些工作消息，周思问甚至怀疑这个消息被吞掉了，罗易怎么若无其事，是真的没收到吗？

　　他把自己的手机放到饭盒旁边，解锁，刷新，重复几次，的确显示消息已经发过去了，也没有回复。

　　“思问，吃完了吗？”罗易问。

　　周思问头也不抬，筷子又往嘴里送了一口饭，“没啊，怎么了？”

　　罗易把被忽略的果汁给他拧开递了过去，“看你一直在刷消息，以为你要去工作了。”

　　周思问就这他的手喝了一口，扭头看看实时手术室使用情况，估摸着手术还没准备完，“还有个二十分钟吧，没到时间。”

　　罗易点点头，“刚好，二十分钟差不多够了。”

　　“够什么？”周思问抬眼看罗易。

　　罗易靠近桌子，微微俯身，和猫着腰吃饭的周思问保持同一高度对上眼神，透露出一股笃定和自信，“解释一下宝贝好奇的问题，比如我有没有没告诉他的秘密。”

　　“幸亏今天来送了饭，不然周医生又要胡思乱想了，是不是？”

　　“你看见了啊。”周思问小声道。

　　他的一颗心就这么落下来了，在罗易没给出任何答案的情况下，稳稳地降落在一片旷野。

　　“下次想知道的事立刻打电话，或者面对面讲，不管是我来找你，还是你去找我，第一时间。”

　　“那天晚上布置了抓捕乔祈的任务，担心乔祈绑架你鱼死网破，我不能接受你在这件事里再受到任何伤害，所以安排了一队人马保护你的安全。”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呢？”

　　“我只想让你过正常的生活。”

　　没有任何预谋和危险，没有突如其来的攻击和陷害，周思问本该继续自己的日子，平淡又不凡的日复一日，安全地。他会把一切解决好，这些本就是他带给周思问的副作用。

　　和他在一起，周思问得到的幸福远小于付出的代价。

　　罗易确定自己不是市面上受欢迎的伴侣类型。身份复杂所以过分小心谨慎，职业的特殊所以安全性低容易牵连家人，更别提他这副受过伤的并不养眼的身体，一颗破烂的只能靠着周思问活下去的心脏。

　　每当他瞧见周思问那双眼睛，雪水一样纯净的眼睛，内心中萌生自惭形秽，他在太阳一样的人身边，他是一款打折处理都无人问津的落灰的旧商品。

　　“那只是你想象里正常人的生活，你不能干涉我知晓一切的权利，尤其这和你我有关。做手术都要告诉家属潜在危险以防不测，你去做危险的事却可以瞒着我，让我一无所知。这就是你对家属的态度吗，让他做一个快乐的傻子，什么事都被你举把伞挡在外面？”

　　周思问十分忌讳提到死，可他此刻想象不出什么可以真的可以撼动罗易心底，他开始频繁地提到死亡和分离，“如果，最坏的情况，你被所谓的危险——杀死了、害死了。我要去哪里找你的痕迹呢，我连你去过哪儿做过什么见过谁都不知道，我和你的链接都是单方面的，你剪断了，我就束手无策了。”

　　“你真的觉得我们之间只隔着乔祈的事吗，那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了，我可以陪你一直治病直到康复。可是你藏着不告诉我，我永远不知道。它是悬在我头上的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下来把我和你割开了。”

　　“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白大褂衣角擦过暗金色的袖口，周思问一把抓住罗易的手，两个戒指碰到一起，罗易漆黑的眼睛此刻失了焦，薄唇轻启，而后久久无法发声。

　　周思问看了罗易一会儿，他说这些话时就像讲医嘱，有条不紊，语气温柔，“我到时间去手术了，先不说了，你回去路上小心。”

　　“对不起。”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扣紧了周思问的手，周思问离开得太轻易太平静，令他恐惧，平静的表面下往往是更剧烈的风暴。

　　他只是想让周思问好好的，可是周思问不开心，他又做错了。没有乔祈，没有疾病，周思问还是要离开他。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罗易找不到任何可以解释的话，他只会道歉，拖延周思问离开的时间，他就是要做可怜样让周思问不舍得走，让争吵有回旋余地。

　　周思问放开了他的手，笑着说，“我爱你。”

　　阳光普照大地，也不例外地穿过透明玻璃窗，他们十指紧扣，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周思问面色柔和，抬眼看着罗易，罗易的眼帘轻拍着，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周思问眼里的罗易紧张得太明显。

　　紧接着周思问看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遍，语气更确切，“我爱你，永远不用怀疑这一点。”

　　我爱你，爱你完美的表象和不完美的心，爱你纯真爱你邪恶，爱你脱离理智的一瞬间，所以我会原谅你的盲目，原谅你的隐瞒。

　　原谅你，也原谅错过你的我自己。这并不是一个人做错需要被惩罚，而是两块不同的木头急着嵌在同一个槽里。

　　再磨一磨就可以放进去了，周思问想。

　　“晚上来接我下班吧，晚上见。”
　　一场手术的时间足够你给我一个坦诚的回应，关于你过分的保护欲和不合理的自卑心。

作者有话说

　　这~酱~好~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