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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是谁放不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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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明月高悬,星光点点。居民区陷入沉睡,车胎碾过沥青路时发出沙沙摩擦声尤为清晰。屋子里没开灯,周思问站在阳台上向下看,仿佛心有灵犀,罗易仰起头,隔着遥远的距离目光相撞。
周思问的眼睛里酝酿着太过复杂的情绪,心痛、挣扎、惋惜、确幸还有很多形容不出的丝丝缕缕。喉咙麻木,心思沉重,周思问看着罗易走进公寓楼的身影,叹息着,仿佛要面对一场硬仗,不把两人的筋骨打碎不罢休。
周思问收回目光,关好阳台门,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点亮,站到门后。他听见脚步声停在一门之隔,两手垂在身体两侧。
要开门吗?
要为罗易开门吗?
如果罗易开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开门,但罗易沉默着,周思问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可以想。时间一点点走,拉锯战持续着。
周思问把手搭在门上,抿着嘴,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压下门把手露出一条小缝。
罗易仿佛从不松懈的挺拔肩背在忽明忽暗的门廊灯下露出破绽,黑曜石般的眼睛捕捉到门里的人,眼下的疲惫变成很好的武器,“降温了,冬天快乐。”
周思问瞬间红了眼,这个骗子,为什么要伪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
“我已经不会这样说话了。”张开嘴周思问才发觉自己说话在颤抖,打开门转身就走。
罗易倒是心情很好,轻轻带上门,屋子里的热气扑面而来,与门外是两个世界。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他低头一看,脚边被踢来一双拖鞋,再抬头,人又走了。
周思问去拿扫描棒,这是一种检查人身体状况的新玩意,不过比不上大型仪器精准。
他举着扫描棒,罗易不知道要做什么,放松地站在原地。周思问怀疑他拿一把刀说我给你检查检查身体罗易都会张开怀抱坦然接受。
周思问把棒子递过去,“握着。”
罗易伸出手握着,周思问又说,“两只手,朝上。”罗易两只手握好,朝上。
棒身的数字跳动着,周思问看着数字,偶尔微微皱眉,细致地记住每一次波动。
身体状况稳定,周思问收好棒子,指着沙发,“坐,我们谈谈。”
“我问你答。”
罗易说:“好。”
“第一个问题,麦司医药和你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我父亲吗,麦司是我父亲的名字。这家医药公司是他留下来的事业,现在的经营者是我母亲。从政者不可经商,所以我和麦司医疗并没有直接关系。”
“资助我的项目是不是你从背后操纵了结果,挤掉了别人的名额。”
“我父亲是混合体,他的离开一直是我母亲的心结,所以她对混合体项目的关注本就高于其他。你的项目得到资助是监事会评估后的结果,公平公开。再退一步讲,你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沾上你的项目他们求之不得。”
“你一开始就知道麦司医疗和我有来往是不是?所以四年前你就知道我在做什么,对吗?”
“是。”
“你倒是承认得痛快,罗易,你没觉得自己越线吗?”
“不止四年。”
“什么?”
“一开始我从查理学院的老师那里得知你在接触医学院的老师。从你进入研究院的第二年我就知道你转到了医学研究中心专攻混合体研究,我知道你放弃了动力研究院的邀请。所以也知道你放不下过去,放不下我。”
“你太自信了。第三个问题,”罗易这话说的笃定,周思问抓起他的胳膊,扯着他走到卧室,“是谁放不下!”
周思问抄起床上放着的哭泣大吉玩偶就扔,“我问你,是谁放不下?”
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周思问拿着大吉在玩,因为罗易说玩偶设计是可以换装的。所以他把办公室那个玩偶的衣服拿下来和家里的对换了。换完衣服,周思问突然想大吉身上其他部位能不能动,他试着扭了扭头套发现有一道空隙,应当是可以拆的。
周思问想,如果弄坏了,就再找罗易拿一个。于是手上一个用力,头套整个拔了出来,露出大吉被压得扁扁的卷曲粉发。
他捏着玩偶的手已经僵了,脑袋也不会转了。粉色头发,是巧合吗?于是他去查粉色列车,在众多的打卡照里发现车厢夜间会有的粉色星空,他们比过很多次身高的窗户玻璃被做成了波浪形,每个人站过去都是一样高。
罗易把大吉握在手里,轻笑一声,“我放不下,我承认。你呢,思问,你为什么去研究混合体?”
周思问泄力地坐在床边,他回想起研究院时期的一堂课。教授提及几年前的一个病例,那人是玫瑰混合体,因为现有的经验不足以判别出病因,只能艰难地维持生存,无法医治。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混合体的编号,和罗易只有一位不同,这说明他们的住址是同一个,也就是说那个人是罗易的爸爸。
那堂课他上的几乎恐慌,死亡的乌云笼罩在他心头,罗易也会这样死去吗,束手无策地死去吗?没人知道他的想法,结束了通识教育的一年后,周思问毅然决然去了医学研究中心。
“因为你会死,因为稀有混合体生了病没有办法只能等死。这不公平。”
他转过头看向罗易,巨大的悲伤笼罩着他,那双爱笑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明明分开了,但是我怕你死。”
周思问低着头,泪珠怎么也擦不干净,又是这样,他明明不爱哭的。对上罗易却总是有一吨的委屈说不完。过期的委屈也这么苦吗?
罗易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满心柔软,他双膝着地,中间是周思问笔直的小腿。
他慢慢地用双手包裹住周思问的手,湿漉漉的,黏糊糊的。
手指顺着握紧的拳头撬开缝隙,他笑着揉了揉周思问的手心,很软也很热,罗易抬眼看着他,是有温度的爱意,手指仿若藤蔓缠绕住周思问纤长的手,十指紧扣。
“可是为了我的人生付出自己的,公平吗?”
周思问吸吸鼻子,抑制不住地啜泣,“你……不也是一样!抵消了。”你不也是为了我的梦想去了交通部,做了自己最厌恶的工作。
“好,那我们来算算,怎么能公平地把过往全部抵消。好的坏的全抵消,我们重新开始。”
周思问摇摇头,“没可能的。”
罗易把大吉放到周思问手里,把藏在衣袖里的生命检测环露出来,漆黑的眼睛洞悉一切,“抵消。”
周思问顿时睁大了眼,“你知道?”罗易住院期间有一次晚上找不到人,周思问就拜托别人植入了一款定位芯片,第二天给他带上了。后来罗易治疗结束他借口生命体征稳定所以让他摘了。周思问没太在意,没想到罗易现在还戴着。
“你给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罗易把衣袖放回去,盖住手环,“你做了混合医,我做了交通部部长,抵消。”
“你查了我的就诊记录,我偷偷去了你的毕业典礼,抵消。”
周思问被他抓着手,更像是抓着心,他嗓音有些哭过的沙哑,“粉色列车,麦司赞助,我的十二天婚假和外出诊费,抵消。”
说完他又补充,“我的出诊费很贵的,比项目费贵多了。”
周思问还是会笨拙地较真,就像他一样要在复合之前计较谁在过去这些年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他很坚持,认为付出和接受的需要对等。如果罗易默默付出很多,他就必须更努力地把这份债务还清,才愿意和罗易谈以后。
罗易握着他的手,感受到凉意,他知道周思问心思敏感,有很多时候憋着不会说出口。要慢慢等他想明白,他从下往上看周思问,问:“好,抵消,还有吗,还有什么想要和我算?”
“乔祈抓了我,你差点死掉救我一次,要我用什么抵?我没有很珍贵的东西拿出来了,我只有一点点的好。”
“思问,你看着我。”罗易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蓬勃的心跳透过皮肉与话语共颤,“我呼吸的每一粒氧气,心脏每一次泵出血液,都是因为你。我用什么都抵不了,你给我的爱远比你自己算的要多,我的爱在你这里已经通货膨胀,变得太多太多。”
“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抵消。”
“上次是我提的分手,我……”周思问用很难为情的语气说。
罗易弓下腰,肩背宽厚可靠,低头埋在他腿上,像个毛头小子急着赢得心上人的青睐,“这次我提复合,能抵消吗?”
家居裤是灰色的软绵,说出的话语在布料里凝结成湿热的一片像落在膝盖上的一个吻。
周思问听到罗易的求爱,是热的。周思问被他的喘息烫到,连忙抬腿去躲,可是罗易的大腿把他夹在中间,他无处可逃。
周思问还记得那个夜晚,罗易无法接触任何触摸产生严重排斥反应。呕吐、昏厥、冰冷的洗手间,罗易为了变成正常人吃掉的砂砾一般的药片。
轻轻的一碰,周思问试探着。
那手伸出来又缩回去,他摇摇头,眼前的景象挥之不去,他像是陷入了异次元,一直在重复,“我不敢,我害怕。”
他温凉的手像悬而未决的一粒棋,不敢落下,落子无悔,他已经不敢再去试。
周思问失神地凝望他,憋着不想哭,连脖颈都泛红。
“我们在医院不是抱过了吗,不怕,好不好?”
“不一样的,”周思问环抱着自己呈现抵御的姿态,他拒绝得非常明确,搬出证据,“那几天我给你开了舒缓剂,我看过你的就诊记录。”
“思问,我们已经二十八岁了。”小孩子解决不了的问题,随着年龄增长是可以解决可以看淡的,他们不必经过窄门。
罗易姿态占据低位,“医院的时候不敢开口,怕你被乔祈扯进这场纷争。现在把他解决了,你我都可以正常生活。错过彼此太久,缺失的生活太多,我们一起慢慢算行不行?”
“求你。”
周思问心里的防线被罗易一句又一句的乞求推后再推后,凶猛的泪水比回答来得还要早。
“小罗……我们已经二十八岁了。”重新叫出少年时期的称呼,一切落回原地。他埋在罗易颈窝,鼻音很浓,仿佛要一股脑把积攒了十来年的委屈哭光。
好可惜,我们这么晚才能在一起。我找不到一个该怪罪的对象,只好埋怨上天,为什么要我失去你又再见到你。为什么我们轻而易举地重逢和好,明明原来这是很难的事。太久了,好多冬天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