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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长记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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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车我不太会开。”周思问把控制台的按键大致看了一遍,调整好座椅位置,对副驾驶上的罗易说。
他很久没开过车,事实上从他做了医生就极少开车了,眼下载着一位身居要职的公职人员更是紧张。
周思问握着方向盘,紧张地望了眼副驾驶上人高马大的那位,“别害怕,我可以的。”
罗易调好空调,窝在皮椅里舒服得像只猫,他靠在窗户上,余下一手环抱着周思问的书包,轻轻说:“嗯,我知道你可以的。”
因为怕出事,周思问车开得很慢。中午离开罗易家他看过一遍路边景色,心中有个大概方位。眼下路边的景象第二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可能因为身旁坐着罗易,周思问心中突生出一股理所当然的熟悉,像是他就该出现在这。在快到罗易家的那个红绿灯时他突然开口,“现在坐车会怕吗?”
身体本就虚弱,罗易被这堪称摇摇车的速度晃得半梦半醒,听周思问问这问题一时间没找到缘由,“怕什么。”
周思问盯着前方的路,小心翼翼地开,“怕发生那天的事,再受伤,再遇险。”
原来是说这事,罗易回答:“习惯了。”
周思问握在方向盘的手一下子就紧了,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罗易能感受到他瞬间绷紧的变化,有意帮他放松,“那天安保有人反水,这是小概率事件。”
周思问很难认同他的话,生生死死怎么被说的这样轻飘飘,“事情只有发生和不发生,小概率也不是不发生。”
怎么可能会让人有第二次刺杀他的机会呢,罗易心中轻笑一声,面上不显,他抱着周思问砖头一样重的书包,好脾气道:“下一次只有不发生,我保证。”
下车后周思问要自己拿包,罗易先一步抱着包走了,走得大步流星哪里像是需要治疗的人。
罗易把周思问的包放在了自己卧室里,拿着家居服要去换,走到门口被周思问拦住,“就在这儿换。”
罗易只好认命地脱掉大衣、衬衣,正要脱其他的时候周思问按住了他。上半身伤口处敷的止血凝胶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是因为吸收了流出来的血。周思问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推着罗易坐在床沿。
大病初愈,铁人也经不住这样高强度的工作。
“你知道这一块是多少毫升的血吗?”他消过毒,拿了一管新的止血凝胶给罗易敷上,结实的肌肉上突兀又丑陋的伤口才长出些粉肉,周思问瞧一眼身体里神经末梢就抽一下,“手术后本就贫血需要调养生息,流的不够身体新产的,入不敷出,小心落下病根。”
他没听见罗易回话,一边强迫症给凝胶修剪边缘,一边小声嘀咕, “说了也不听,爱听不听。”
“躺下,我听下肺部状况。”
“吸气,憋住。”
“放松,再吸。”
听完周思问没说话,罗易也没问情况如何,总归周思问会有安排的,他老老实实服从就好。
后面周思问要给他打针,便让罗易翻过身去趴着,罗易举着胳膊微微一怔,“不是打这儿吗?”
周思问催他,“你没有提问的权利,翻过去趴好。”
周思问拿了一根极粗的针管,毫不犹豫刺破皮肉,垂直得扎进罗易的腰后,那地方是最疼的。
他一只手按住下针周围的皮肤,肌肉因疼痛刺激到暴起,一手推进药剂,而后干脆利落地拔出针。
罗易翻过身,一手枕在脑后,一手随意地搭在腹肌处。眉头微微皱着,状似难耐,压抑着胸口起伏。
“疼吗?”周思问站在床边,像是被逼得没办法,“疼就得长记性。”
收拾完东西,罗易还原样躺在床上,上身赤裸,肌肉线条明显,下身还整齐地穿着修身西裤,系着一条暗黑色的皮带,与柔软舒适的床呈现极大反差。
落在周思问眼睛里形成了一种视觉上的刺激,像是蚌壳自己打开露出内里的珍珠。不得不说,罗易比自己强健许多,他的肌肉是常年累月锻炼出来的,紧实而舒展,块头不是特别大但饱含荷尔蒙。
尤其……他的腰收得那样紧,线条那样利落……
他意识到自己看着罗易的身体太久,不自然地低下头,随手抓了床边放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布料丢到罗易身上,“注意保暖,你穿件衣服,我去做饭。”
“思问。”
周思问收拾好药箱往门口走,还没摸到门把手背后便贴上一个滚烫的身躯,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蓝色衬衣,周思问的背紧紧贴上罗易的上身。
他不知所措地眨眼,睫毛像被捉住的蝴蝶极力扑腾着,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做什么,他往前逃一步慌乱地贴上门板,身后的人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他们个子差不多,但罗易常年锻炼肩宽臂壮把周思问整个人都笼罩起来,两人的气味混到一起,呼吸声混乱交杂不知道是谁的,也许是两个人的。
周思问不知道罗易为什么突然变得攻击性很强,所幸他只是靠过来,并没有拥抱没有亲密接触。
周思问低头看着脚尖,没说话,耳边传来罗易的声音,“是我考虑不周,上次还吃了你做的饭。这双手很宝贵,要保护好,对不起。”
哪有这么金贵,他自己平时不也是做饭打杂什么活儿都干,两人身体似碰非碰,周思问说:“我没有虐待病人的想法,离远点,别碰到你伤口,让我出去做饭。”
罗易维持不了平静,他变得不像他了,“你对别的病人也这么好吗?对每个病人都一样吗?”
周思问说:“当然。”
罗易说:“你骗人。”
周思问回过头,对上罗易深如潭水的眼睛,“我最讨厌隐瞒和欺骗,你知道的。”
“你也会为了别的病人——”罗易又想到下午看见的“周思问”,耀眼的周医生,心口隐隐作痛,“放弃前程放弃一切吗?”
放弃热爱的事业、唾手可及的荣耀、努力了十几年换来的好名声,都在一夜间失去,这些都值得吗?
周思问一怔。
他记得自己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值得吗,是为了罗易吗,从那个场景脱离出来的日子里他有了答案,他坚定地告诉罗易,“每个医生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当一条鲜活的生命摆在眼前,任何犹豫都是对宣誓生命高于一切的曾经的自己的亵渎和唾弃。无论那个人是不是你,我都有义务为他或她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对不起。”罗易向后退了一步,这问题太过自以为是,他解释道,“我没有高看自己的意思,更没有质疑你职业的想法。我只是……不想只做你的病人,做千万分之一的陌生人。”
罗易下巴绷得紧紧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周思问,可他的脸上蒙着一层悲哀的纱,与那个在新闻里果决严肃的部长仿佛不是一个人。周思问还记得有一天他在护士台签字,墙上的屏幕播放着每日新闻,等别人找需要签字的文件时,他就看了那么一眼,罗易在下城区视察,被人群簇拥着,几位官员随着他的视线介绍基建情况,看起来有些高高在上,也有些陌生。他心中产生莫名的抵触,生出背叛两个字,赶紧草草签了字走人。
扪心自问,周思问说不出自己讨厌罗易或厌恨罗易这种话。花是红色的,叶子是绿色的,开心是开心,生气是生气,客观存在要如何否认呢?罗易是藏在他心底的,从重逢那天周思问就知晓。
他在乎的人有很多,但是最深处的保险箱里只有一个罗易。
但是从再见面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跟罗易吵,换药吵,出院吵,查房见一次吵一次,罗易一张嘴他就变成刺猬恶言相向。他也想说你好好的别再受伤,可话到嘴边就变成再这样下去没人管你等死吧。
“在审判法庭法官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再问一万次我的答案也不会变,不管是谁,我都会竭尽全力去救,剥夺我的行医资格也好,说我是个罪人也好,为了病人做出牺牲是我应该做的。但是你问我后悔不后悔,我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拿走我的人生我会难过我会抱怨我会后悔,虽然这不会改变我的选择。”
周思问呼出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笑起来,“可是那个人是你,我唯一想的就是幸好,幸好我可以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保护你。我一点也不后悔铤而走险,也不会惋惜丢掉执业执照,它换回你的命,比一百个鸽子勋章还宝贵。”
说出来了,好像也没有这么难。
周思问嗓子发紧,酸涩难抑,他红着眼看向罗易,发现罗易也一样。
“思问。”罗易不敢相信周思问把话说出口了。
周思问完全放弃了伪装,理智出走,只剩感情操控他的思想,“思问思问,对不起对不起,从见面你就像个复读机,什么都不会说只知道叫我名字还有道歉。我不知道你在道什么歉,你又没错,你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一直向我道歉。受伤不是你的错,该道歉的人是乔祈!”
乔祈的名字像一颗炸弹,把两人之间维持体面的墙炸个灰飞烟灭。周思问说出来心里痛快了,手背揩去眼泪,他嗓音颤抖,“现在是,曾经也是。”
罗易捧着周思问的脸,一点点拭去泪水,他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周思问,“我总是让你哭,所以才会道歉。委屈了是不是?”
他的嗓音太过温柔,让周思问每根紧张的神经都松懈下来,仿佛回到了不必考虑眼色不必讲道理的孩童时代。
他开口,是十七岁的灵魂声嘶力竭的控诉,“都被毁掉了,被抢走了。”
罗易听着他孩子气的话包容地笑,纠正道:“没有抢走,没有人能抢走,我只会是周思问的。”
他知道周思问遇到他的时候太小,身体变成人类,认知还是植物。他从凭空出现在大脑里的学问里找到一门感情学,懵懵懂懂地跌进了爱情。他有时候看着周思问就像看着一个小动物,那么不加掩饰,喜欢也是讨厌也是,全都写在脸上,甚至靠嘴巴说不明白。
崭新的灵魂,罗易看到周思问身上有崭新的香气扑鼻的美丽的灵魂,而他自己是灰蒙蒙的。
分开后的日子里他曾经看着周思问的样子后悔过,周思问身上有他的一半,说话时降下去的尾音,签字时突然出现的圆圈符号,他们相遇得太早,周思问像海绵一样吸收着周围人的活法,罗易恰好是他身旁最像人类的那个人。
周思问举手投足都像他。
罗易有时会想周思问一辈子也忘不掉他,就算他的心忘了,他的身体也记得。有时候他想周思问遇到更多的人把小时候的记忆冲淡就好了,开启新的人生。
“今天下午接你下班的时候毛毛让我去看了一个东西。”
周思问吸吸鼻子,也不在意维持什么面子了,“什么?等会儿,你先穿件衣服。”
他在罗易衣柜随便扯了件衣服丢过去,“医院有什么好看的。”
“看到了刚毕业时候的你。”
他一提这个周思问立刻就明白他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了,他哭得一张脸红又湿,栽倒在床上,“别告诉我了,我不想知道你看见什么。”
肯定看见他留胡子的照片了,说不定还是会动的那种。他那段时间洗完脸都不想照镜子,更别提收到多少人的调侃了。随云鹤用这事笑话了他四年还未完待续。如果能抹去记忆,他最想抹去的就是自己装大人的日子,以第三者的视角看十分愚蠢,丢人!
罗易蹲在床边,慢条斯理地在扣扣子,周思问的脸侧着压在床单上,额前的头发凌乱地支棱着,“你小心发言,我会酌情考虑和好的事,说了让我不开心的话我就撤销和好的决定。”
“原来我们已经和好了吗?”罗易用手指给他顺头发。
周思问乖巧地趴在床上,“是的。”
罗易垂眸看着他,摸着他柔软的头发不舍得离开,说:“医院的建设挺不错,全息投影以假乱真。我还以为自己永远没机会见到研究院时上学的你,今天倒是满足了这个愿望。22岁的思问也很可爱,24岁25岁26岁也是,不过我没想到你进化之后是棕色头发。”
周思问进行上目线攻击,“医生说我和人类接触太多了,所以认知和外貌都更贴近真实的纯人类。”他怕自己没解释明白,“接触是指和人类之间发生□□交换,比如通过口腔——”
他解释是从医学角度,丝毫没有调戏或旖旎的意图,罗易又找到被莽撞小孩袭击产生失语的无力感,“我知道,思问。”
毕竟他是发生□□交换的……另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