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未燃 青春已烬》卡门的眼泪

3、二

　　卢巧嫣征用了她高中二年级的第一节课，梳理了一下记忆里她与肖遥的故事。
　　肖遥是巧嫣最早的朋友。巧嫣快5岁时从郊区的小县城来到这个北方大城市，她哭了三天问为什么周末再不能回外公家的土房外打麻雀。她被送到了装修的像小城堡一样的幼儿园，面对无数陌生的小王子和小公主。她听不太懂这里的方言，她比别人高半个头，她更不是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她不会跳舞，没有泡泡裙。所以，她被自然地孤立了。
　　小孩子们是有一种纯真的小邪恶的，总有一些孩子会莫名被孤立，但回忆起来，却没有人会记恨。巧嫣的孤独直到半月后肖遥也从外地转来。她们居然一样高，一样的短发，一样不会跳舞，但她们比其他孩子更健壮，而且，终得了同党。这便足以颠覆了，虽然是女孩子，但她们结伙为小城堡里受了欺负的孩子们打抱不平，当然，也包括她们自己。尽管被隐隐怒视，不再有人敢轻视，于是她们得名“女侠”。后来肖遥成了班长，巧嫣是班副。
　　只有一年。童年的故事往往被我们放大了，细细去想，可能也就个把月的简单故事，是那时无限的想象力与活力才被幻化成长诗。她们说好一块升小学后继续行侠，但还没到开学，肖遥一家就迁居上海。肖遥走后曾给巧嫣家打过电话，她们都不知说什么，只是不停的笑。从那以后再无联系。

　　十年不见。
　　与巧嫣一样，十年后的肖遥，亦已长大。仍是高高的个子，健康而阳光。蓬松的短卷发，大眼睛，思考时与说话前会略略皱眉。学校的黄白监狱服尚未加身，一身白色运动装，简单而亲切。
　　如果重逢是在人群里擦肩，还会不会彼此认得？巧嫣心里预设了无数相逢场景，暗自揣想。

　　“——同学，你来说一下你的答案。”
　　巧嫣感受的后半句是因为她又一次成为几十人的焦点，于是她想，前半句是在叫她。而通过讲台上中年眼镜男子的外貌与着装，她推测这个应该是物理老师。这是她所知的全部。她缓缓站起，保持微笑只等就义。身后一个声音低沉清晰：伏安法，20欧。她其实完全不懂。但不知一种什么感觉刺激她自然地重复了听到的字及排列顺序。然后讲台上的男子一皱眉，“嗯...好，请坐吧。”
　　坐下的一瞬间她明白了那种感觉是默契。与儿时，毫无二致的默契。同样趁老师的视线转向对角，巧嫣转过头，对斜后方的肖遥摆摆右手，偷笑着，一个小钩爪的手势。

　　不需多一秒，卢巧嫣与肖遥，其实在重逢那一刻就已找回了曾经的默契与亲密。
　　爱因依赖，知己因同心，曾为无间的二人心里，必有刻骨的地方是一致般的相通，时间不可摧，空间不可拒。如此，纵有人间冷暖，若得同心，十年一瞬，又有何难。

　　卢巧嫣完全不习惯被叫做“美女”。而这个名称已在班里流行。她在初中“美女”一词被当做专有名词，用于反讽一涂睫毛膏的妩媚男，所以而今听来难免战栗。但她细腻的感受着生命赠与她的一切变化，难掩惊喜，更多是感激。
　　她走过时开始有人驻足，而偶尔逛街时亦确有人回头一望，分班前的同学果然疑问她是否有整容，同时帮别人打听与介绍她的事。开始有人问她要电话号码，并不很熟的男生会在很远处叫她并热情打招呼。高二开学的第一个月底，她第一次收到情书。
　　一封非典型情书。被夹在一本厚厚的英语参考书里，露出半个角放在她桌上。主要遗憾是没有署名。这就好像在睡梦里被夺了初吻，该载入年表的事呀，结果是佚名。但她仍很感动。作者写了首十四行诗，语言较晦涩，大意在赞美一个灵动而优雅的女孩，并在后续的文字表述了其很想当面给她，却不知做何开场白的心情。最后一个很神奇的请求，他想知她将来想去哪里读大学，并请求她可否写在书的扉页并将其放于失物招领处。
　　巧嫣只把这封信给了肖遥看。此时她与肖遥已分居教室的对角线，因为班主任怒斥其二人成日窸窸窣窣，大大影响全班自习质量。不过，这又何妨。

　　肖遥看信大笑，于是逐字为巧嫣分析。她觉得，首先，这是个谨慎的人。他整个行为不露任何蛛丝马迹，便可达成信息的传达及回复，并完整地收回证据。他甚至选了一本英语书，连此人学文学理都无可辨析。不过，就一封情书还要如此繁杂设计？必是书虫，思维过于严谨。
　　于是她提议，可以在还书后于角落处蹲守，待嫌疑人现身主动上前问候，将会多么美妙而难忘。
　　说得巧嫣叹为观止，只得留下句“多谢肖尔摩斯指点”，忙逃之夭夭。
　　巧嫣何尝不想知道是谁所写，但她绝不是肖遥那样自如而热情的女孩，她只想知道这段公案的名头，在心里的年表的首页盖一个小小的戳。
　　她会记得每一个曾给予她认真感情的人，她满心感激。而若她无意，纵对方曾予之沧海，亦绝不会些许回应，用不认真辜负认真，则是最大罪过；可若她有意，她便更决计不会表达，只是暗暗看着记着，在心里为那人加分减分，等分数达成，等对方走来牵上她手。
　　她只会等。

　　于是情书事件这就样，不了了之。
　　当然，自然，巧嫣心里亦会偷偷幻想一种可能，陈浩川。尽管这与同班一样是一个不可能事件。她已相信。但她仍要用大段大段的时间在心里找擦边的理由，画一个圆；这种幻想最伤感，低头咫尺，抬头千里，但又最美好，因为无限自由，自己大可想到天翻地覆，与谁相干。
　　当时已开学一月有余，班里的所有同学的名字巧嫣已都记得，但说过话的不到一半。肖遥比她来得有人气得多。聪明活跃，思维诡奇，肖遥很快成为班里的明星。蓬乱的卷发总散发着薄荷香味，巧嫣问她那是什么洗发水，她总说是用牙膏兑的，一脸认真。而她也终于“黄袍加身”，不过那件监狱服穿在她身上倒是异常好看，压抑的颜色被她的无限活力抵消，才让人发现那校服黄原来也是可以鲜亮惹眼。她似从未有烦忧。
　　肖遥的身世是有一点特别的。巧嫣后来才知。刚刚去上海后父母即散了，母亲只身去了英国。而后父亲下海经商，赚了亿万家财，娶了个不太有名气的女主播。那时肖遥刚上高中，母亲突然归来一定要接她去英国念大学，继而定居。她说走就走吧，不过要在最后两年重回这个城市，陪她仍住在这里的祖父祖母。于是被联系到了这所最好的高中，但里祖母家并不很近。
　　她说这些事的时候声音低沉表情却淡然。她说她知道父母其实都很爱她，但她理解他们的生活不是只有她。真的已别十年。肖遥的成熟坚强第一次让巧嫣感到惊异。
　　她毕业后即要离开，她对巧嫣说：“你是上天赐给我最大的送别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