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亡彼界》东行及暮

8、奠清路遥

　　最近的新闻也越来越多，在众多眼花缭乱的图片与文字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宸徽的指尖划动手机间一闪而过。

　　那又是一则女孩跳楼身亡的新闻，在有些模糊的图片当中，宸徽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孔。

　　自己认识她。

　　宸徽感觉自己的手在拼命克制颤抖，零碎模糊的记忆再次被拼接起来。

　　虽然，这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宸徽怀着难以言明的心情将这张图保存下来，存在自己相册中的一个特殊分类中，并把这个类设置了密码，是他进入里世界那一天。

　　【希望我不会有一天忘记了密码…】

　　阅读完新闻宸徽才惊觉，这个世界竟然能小到这个女孩就住在隔壁的小区。

　　于是宸徽打算一个人去墓地看看，带上精心挑选的白色大波斯菊花束，向那里缓慢地走去。

　　宸徽觉得火守波大概不知道，这女孩在他失血过多昏迷之时对他的救助。

　　既然不知道，那就算作是她救了自己吧，火守波的状态也不适合更加一份愧疚了，而自己本就需要提前祭奠。

　　宸徽到达墓地时，天色已晚，不过今天的天黑得的确有些早，本应是浑浊的黄昏，已经黑的几乎没有光线了。

　　他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埋怨声，她面前是一个不起眼的墓碑，远远看上去崭新又杂乱。

　　“你说你，我们家亏待过你啦？你还跳楼？我脸都被你丢光了，真是晦气…”

　　中年妇女骂骂咧咧地烧完最后一点冥币，走之前还不忘拿走摆在墓前的水果和花生。

　　被烧完的纸灰随空飘散，附近没有其它人，如此年轻的女孩新葬，只有她的母亲来看望她。

　　现在她的母亲也离开了，只留下了空荡荡的墓地。

　　宸徽静默的在原地听完了这一切，她母亲离开之前他并没有上前，直到墓地寂静，他才随着逐渐漆黑的夜色上前。

　　“我哪有资格说抱歉呢？毕竟我也不是来祭奠的…或许总有一天会再见吧，哪怕是在…”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残留的纸灰，撒向空中，悠悠飘荡着，像是人的魂灵，随之高飞。

　　若隐若现的身影进入了墓园，又突然消失。这里很安静，静得让人发慌。

　　一个陌生女孩的透明身影，从旁边步步走来。幽灵般的女孩抱着几束天堂鸟，跪在了墓前。

　　在漆黑的静谧中，宸徽放任自己不去在意不去警惕，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他隐隐知道这是谁，

　　那个女孩在意的人也在意她，这很好。

　　“阿晚，我很抱歉，这么快就离开了你，让你一个人受苦。”

　　“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在你离开的那天，没有一个人伤心，也没有一个人哭，你说，这是你死后希望看见的。”

　　“你母亲…刚才来看过你，不过很快就离开了，她也没有哭。”

　　“我记得你说过，你死后想要一大群黑衣人来为你送葬，因为这样会让别人以为你是什么神秘人物。”

　　宸徽怀抱着白色大波斯菊，只是静默的站在那里，既不鞠躬，也不下跪，他参与着其中的一切，又像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长期以来，他总是为了家人的期待而活着，自从火守波回来之后，宸徽如释重负。

　　因为他突然发现，就算他死了，或许也会有某个人担起这个不由分说强加在他身上的担子…

　　和这“阿晚”不一样，他终于可以想像自己死亡之后，自己家人的惊吓和痛苦中找到一丝放松和慰藉了。

　　“但是很遗憾，没能实现，你的墓前很冷清，除了一个我不认识的高中生，这是你在里世界认识的朋友吗？”

　　“不过你看，我把你最喜欢的天堂鸟带来啦。”女孩说着，将天堂鸟放在了墓前。

　　宸徽没有上前去打断幽灵女孩的话，他只是静静等待她说完，他又如何可以去打扰她和她的朋友的沟通呢…

　　他不过是一个看客而已，顶多是故意经过了一场关于曾擦肩而过路人的祭奠。

　　“这样，就能掩盖…你没人爱的事实了。”她将身体趴在墓上，蜷缩成一团。

　　“因为，我爱你啊。”

　　宸徽说不出话来，他本不欲窥探别人的隐私到这个地步，但眼前的场景，却突然让他感到震颤…

　　爱…到底是什么呢。

　　话音刚落，眼前女孩的魂魄就化作一团雾气消散了，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而宸徽仍站在原地。

　　当喧杂与告别都逝去，空茫而庞大的寂静夜色是存在于宸徽身边的唯一。

　　自己母亲如此坚硬强迫性的期待自己的成就超过那未曾谋面过的父亲是爱吗？

　　家人对于自己发达来求得更好的生活的期许又是爱吗？

　　他本来打算等着幽灵女孩说完，便和她说上两句，告诉她那个女孩在最后一刻，也希望和她再见。

　　但他现在只是站在原地静默着，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感受到过自己的孤独。

　　墓碑旁，只剩几束新鲜的天堂鸟还静静靠在墓前。

　　夕阳已经落山，看来是时候离开了。

　　宸徽走上前，将自己怀中的白色大波斯菊也放在墓遍。

　　他一直那么精明而努力的活着，为了一切强加在身上的目标而逼迫自己去努力…

　　火守波的要求有多么的危险，他当时心知肚明，如果自己能在里世界里为了保护火守波而死掉，那他就能心安理得了…

　　毕竟火守波曾说过，如果自己因他而死，那么他的余生都给自己…不管他是否放在心上。

　　只是真可惜啊，神没有让他这个脱卸责任的卑劣懦夫就这么简单的解脱，而是终于把相见的机会给了值得的人。

　　火守波当初慌忙的许诺，简直是正中宸徽的下怀，就像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其实他的命也没有那么值钱。

　　但是毕竟有人寄托希望在他身上呢，所以他用不着火守波这条命，不过有人需要他这条命。

　　那正好，火守波就代替他，用这条命留住他们的期待…无论那是不是枷锁，对他而言，痛苦已经大于可以预见的幸福了。

　　只是，太可惜了，就像从前所有事一样，他所有预想的解脱从来也没有达成过。

　　真是太累太累了…

　　他从所有的地方都感觉不到爱。那么在意的人死了，自己的生命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给有需要的人用…

　　他沉默着，没说过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墓地。

　　宸徽离开时，听见了极其细微的声音。

　　“谢谢你…”

　　不过宸徽无法找到这声音是从何而来，也无法分辨是那位女孩，还是她的朋友。

　　宸徽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回到了家，听着那熟悉的吵闹喧杂叽叽喳喳，逼问质询碗碎锅砸…

　　他只好托借自己累了，早些睡了，但在闭眼的前一秒，他突然想起了那日自己身边的火守波。

　　不如…明天去见他吧，在意识陷入混沌的前一秒，宸徽这样想

　　宸徽浑浑噩噩地进入了梦乡，梦境中有熟悉的人，但他看不清他们的脸。最后一幕的场景，是在暴雨中摔倒的火守波。

　　那是幼时的火守波，宸徽能看到他眼中的恐惧，但却无能为力。

　　宸徽睁开了眼，真是个奇怪的梦…

　　宸徽不知道这个梦代表了什么…

　　他不再单纯的认为所思所梦，但也不妄加揣测，睁开眼后，他只是托个学习的借口，朝火守波家去了。

　　“不过”他莫名的想到“怪不得古人的可怜是可爱的意思啊…带着恐惧的眼睛…真漂亮”

　　不一会儿，门内传来了火守波的声音：“谁在敲门——！”

　　“宸徽…我”宸徽应声

　　下一秒，门被打开了，火守波站在门口，对宸徽的突然来访有些惊奇，领人进屋后才犹豫着开口。

　　“我家有门铃…下次可以不用敲门了。”

　　“你来之前也没跟我在□□上说一声，万一我不在家你岂不是白跑了？”

　　“啊，没注意…行，下次会记住的”宸徽无所谓的挥挥手，习惯性拍拍火守波肩膀。

　　“呀，兄弟跑一趟有什么的，不在就当锻炼身体咯，可以的，下次一定好吧”

　　“我可是借着出来学习溜来的，你猜猜为什么？”

　　宸徽有些逗弄地挑了挑眉“昨天晚上我梦见你小时候了，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行吧，这次来是啥事啊？”他随手将门带上，很自然地坐在了沙发上。

　　“突然来家里找我，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这不对吧，我小时候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那是我？”

　　“哈哈哈，所以说嘛，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不可以是我想你了？”

　　宸徽笑了笑“那不能的，我的潜意识就告诉我那是你，不管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子，那都是我梦见的你嘛”

　　“说起来，就算是我的想象，你有没有你小时候的照片咯，拿出来看看？说不定和我梦见的差不多呢？

　　毕竟就算你七老八十了，兄弟也肯定认得你，没道理会认不出小时候的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