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千峰》多刺刺

4、第 4 章

　　宜乐说不出具体日期，那也仅仅是一个早上发生的事，对一个昏昏欲睡的小孩子来说，记得这些就已经很不错了。

　　时间不明，目的地也不明，见的人......

　　栗榷很快发现问题所在，他微微偏头，问道：“为何大早上去找你爹？”

　　“因为在那天以前，爹爹好久好久都没回过家了，三个月，”她掰着手指头，比了个三，又闷闷地耷拉下脑袋：“娘亲说要带我见爹爹，可是我睡着了，后来还是没见到他。娘亲也不见了。”

　　宜乐脑袋抵在栗榷颈间，千灵宗宗服领子高，少年只露出半截白皙的皮肤，宜乐的额头恰好触碰到那片微凉的皮肤，她面上红热早已褪去，恢复正常温度，只是栗榷体温较常人更低些，感官上的温差使得宜乐以为自己依旧在发烫，她想自己是不是又生病了，当即委屈得不行，眼泪扑簌扑簌地滚落下来。

　　泪珠滚烫，刚好落进栗榷衣领，他吓了一跳，赶忙将宜乐放下，手忙脚乱地擦拭她的眼泪。

　　好端端地怎么又哭了呢，因为方才那些话？

　　“不哭了不哭了，乖。”栗榷不会哄孩子，只能干巴巴地抬手轻拍宜乐的后背。

　　“是不是因为我总是生病，爹娘才不要我了？”

　　栗榷愣住，“怎么会这么问？”

　　他方才探查时，并未发现关宜乐有何病症，她的身体十分健康，否则也不会那么快便引气入体。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于是女孩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诉说自己有记忆以来生过的病。

　　宜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栗榷单膝点地蹲在她面前，捏着手帕擦拭她的脸。

　　栗榷发现，关宜乐的语言概括能力十分不错，从她简短的话语里，他大致了解了其中的前因后果。

　　关宜乐身体一直不太好，至少在四岁之前是这样，动不动便生一场病，这也是她看起来比同龄人矮小的原因。

　　爹娘爱她，可她也见过他们因为她生病而大吵一架，彼时她还很小，听不懂那些话，她吓坏了，害怕地大哭起来，后来爹娘再也没在她面前吵过架。

　　娘亲常常给她换新的银手镯，因为它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染上黑色，银渐黑也挺好看的，四岁那年她便这样同娘亲说，甚至偷偷留下了娘亲即将销毁的手镯，被发现之后，那是娘亲第一次吼她，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娘亲哭。

　　后来爹爹送了她一个玉佩，或许真是玉佩养人，从那以后她便没再生过大病，也没再戴那些银手镯。

　　这份安逸一直持续到三个月前，她没再见过爹爹，娘亲却说是他回来时自己已经睡着了。

　　生活照旧，她向来乖巧，从不吵闹着要爹爹。

　　栗榷蹙起眉头，低头看向宜乐牢牢握着的玉佩，他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只是不太确定，回去问问师兄吧，他想。

　　他抬眸对上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你爹娘没有不要你，我们现在回去，就能看到他们了。”

　　方才问过师兄，他说尚有几具尸身没处理，他们在路上耽搁久了，栗榷原先的想法是，晚些带她回去，哪怕她知道真相后，只要看不到那个场景，再难过又能难过到哪里去？

　　可他现在改变想法了，对宜乐来时，或许，见一面也是好的。

　　如此想着，他便不再犹豫，抱起宜乐快步离开，只期望师兄他们动作再慢一些。

　　自两人进入后院区域，栗榷发觉怀中人一路僵持的神经明显放松不少，她扭过身子，看着自己熟悉的景色，喜上眉梢。

　　然而关宜乐很快感到不对劲，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四周安静的过分。

　　关氏后院为弟子屋舍，不该空无一人，师兄师姐他们呢？关宜乐的视线追随着不断倒退的屋舍，她越发不安起来，环在栗榷脖颈后的小手蓦地收紧。

　　栗榷步伐未有半点停顿，只微微侧头，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轻声开口道：“松松手？你抓到我头发了。”

　　这片区域早已处理完毕，此刻千灵宗和万虚宗弟子大部分都聚集在关氏大门外，休息闲谈。

　　剩下少部分还在正院，处理那几具修士尸身的焚烧任务。

　　蓝色灵焰静静燃烧，修士与凡人不同，寻常火焰烧不动，哪怕是灵焰，也要烧上数个时辰，因而到现在，仍旧能看出火焰之下的人形。

　　秦御看了半晌，便交由身边弟子继续盯着，自己走到一旁给栗榷传讯息，尽管栗榷之后一条都未回。

　　他不明白后山有什么可看的，万虚宗自己也说他们查看了不下三遍，连只兔子都没发现，满是杂草。

　　取出玉符才发现，栗榷不久前传讯让他将关宗主和宗主夫人的遗体留一下。

　　啊，秦御缓缓回头看向弟子堆，回他：“晚了，已经烧了。”

　　消息才发出，秦御便听到有人喊栗榷的名字，他惊喜地回头看去，只一眼就瞪大了眼睛，满头问号地愣在原地。

　　高挑漂亮的少年抱着一个精致可爱的女童，步伐匆匆地闯入他们的视野中，众人本就无聊，栗榷出现后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们，尤其是那个孩子。

　　关宜乐看着周围一群陌生人，更加抱紧了栗榷，栗榷径直来到秦御面前，待他停下后，才将目光投向前方的人。

　　秦御的外表和性格相差巨大，外人谈论起千灵宗剑尊大弟子，总会不自觉地给他配上一张剑眉星目正气凌然的俊脸，然而只有见过他的人才知道，他长得非但和正气不沾边，甚至还十足的妖孽邪魅，用一双桃花眼瞧人时殷红嘴角微微上扬，十足勾人。

　　千灵宗宗服任谁穿都能穿出正派仙君的味道，却唯独败给了秦御那张脸，偏生他还是一个大大咧咧，十分不着调还总嬉皮笑脸的人，于是千灵宗众人习惯了他的反差，再也不会被他的美貌迷惑。

　　秦御凑上去打量栗榷怀里的小孩，她眨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与他对视片刻，又扭头将脸埋进栗榷颈窝，秦御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谁能告诉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师弟消失半天踹回来一个小娃娃，不是，等会，他脑中忽然想起了早前陆师弟跟他上报的消息，关宗主的小女儿失踪找不到人，这才终于对上了关宜乐的身份。

　　栗榷护着宜乐微微侧身，波澜不惊地瞥了他一眼：“师兄你吓到她了，别靠太近。”

　　秦御大为受伤，他后退一步，努力为自己辩解：“怎么可能，我这么俊俏！”

　　他现在很想抓着栗榷的肩膀摇晃，问他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小家伙，大善人他只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真有人做，不过话又说回来，栗榷从一进门就往后山跑，他是如何知道关氏有个失踪的小少主的。

　　秦御表情变得怪异起来，难不成师弟本就是奔着她来的，怎么可能呢？秦御摇摇头将这个奇怪的想法甩出去。

　　“师兄，关宗主呢？”栗榷低头看了眼宜乐，抬手覆盖上她的耳朵，低声问秦御。

　　秦御暗道不好，他将声音压得更低，抬手往身后指去，“在那边，已经烧了一个多时辰了，灵焰点燃除非烧尽否则不灭，我也无能为力。”

　　栗榷视线落在不远处被结界圈起来的蓝色火焰堆，皱了皱眉，现在怎么办。

　　万虚宗的几名弟子以及知道关宜乐存在的千灵宗弟子，都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们，却无人敢上前，只能在原地面面相觑。

　　不明所以的弟子还在左右问：“栗榷师弟抱的那孩子是谁啊？”

　　“不知道。”

　　“是那个失踪的小少主吧，原来还活着，可怜的孩子以后怎么办，关氏都······”

　　到底是大宗们的弟子，得到答案后便不再过多的讨论这个话题，默默收回视线。

　　关宜乐仰起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栗榷：“爹娘在哪？”她仍在执着这个问题，哪怕眼前的事实已经给出答案，不见爹娘，亦没有师兄师姐的身影，家里从未一次性来过这般多的陌生人，再是懵懂无知，她也发现了不对劲。

　　小鹿眼圆润晶亮，湿漉漉地，我见犹怜，她瘪着小嘴，又要哭了。

　　只犹豫半晌，少年便迈步往结界走去。

　　秦御于心不忍，伸手拽住栗榷：“真让她看啊，再瞒一下说不定她就忘记了，她还那么小。”

　　说实在的，肉身被火焰一点点侵蚀露出白骨的场面连他都受不住，就是现在守在结界边的弟子也几乎都背着身。

　　闻言宜乐扭头看向秦御，栗榷也停下脚步，俯身把宜乐放下，重新牵起她的手，侧头缓缓道：“她听得懂。”

　　小孩灼灼的视线盯得秦御头皮发麻，他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逃避现实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呸呸两下又赶忙追上师弟的脚步。

　　停在结界之前，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不成人形的白骨静静燃烧，栗榷他们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关宜乐视力极好，视线流转，最后停在中间白骨垂落的手臂上，腕上手镯不知是何材质，连灵焰都损毁不了它，手镯表面缠绕着的红色蛇形纹路映着蓝火，刺红了关宜乐的眼睛。

　　许秋月擅长炼器，她热衷于将它们做成各种首饰，既精美又能防身用，红蛇纹镯原先是许秋月给关宜乐的，被她收放在盒子里，盒子里全是娘亲给她东西，后来关宜乐整理东西发现它，只觉得图案害怕，捧着手镯去找娘亲，说不要它，镯子大小可调节，后来是宜乐亲手把它套上娘亲手腕。

　　身边的人过于安静，栗榷不确定她能不能明白眼下的情况，他蹲下身，才要将准备好的说辞告诉她，关宜乐却忽然甩开他的手，猛地朝结界跑去，她大哭，撕心裂肺地喊着娘亲。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愣住的刹那还真叫她闯进了结界，但到底腿短，最后还是被栗榷捞了回来拉出结界外。

　　虽然能料到这个结果，秦御还是看得心惊胆战，明明已经烧得只剩白骨形态，但关宜乐方才跑向的那具白骨，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的确是宗主夫人。

　　关宜乐仍旧在哭，小小一只被栗榷轻松禁锢在怀中，她只能不断拍打那只拦着她的手臂，急得踏脚：“放开我放开我，”她哭得仰起脖子，“我要爹爹，我要娘亲啊！”

　　“你是大骗子，我讨厌你。”她抓着栗榷的手一口咬上他的手腕。

　　栗榷没收手，任她咬着，他垂下眼睛，轻声道歉。

　　其实关宜乐知道不是他的错，她只是太难过了，急需一个宣泄口，一路过来他从未说过爹娘现在是个什么状态，爹娘确实在这里，她也看到了，这有错吗，即便再早一些回来，她能看到的也只不过另一个场面，爹娘不在了，师兄师姐们都不在了。

　　关宜乐不明白，自己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失去了所有家人。

　　周围的弟子就那么安静看着，谁也不敢说话，门外的人听到哭声也探头看过来，之后甚至聚集到这里。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有个孩子？”

　　“关氏竟还有活口，哭得这么惨。”

　　秦御无奈挥手，驱散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