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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番外1 ...

  •   对于现在的沈南风来说,童年的记忆早已蒙尘,它就像一面灰扑扑的镜子。
      他与幼年的自己立于镜子内外,中间隔着厚厚的灰尘,他们谁也看不清谁,却知道那是另一个自己。
      只因,镜子上横着一条裂痕,贯穿里外。

      -
      雷声贯耳,一道闪电横在城市夜空。雨点如断线碎珠,砸在彼时的沈南风身上,又急又密。
      那时的沈南风才五岁,也不叫这个名字。

      他叫童平。

      童平跟父母去一个没见过的亲戚家玩,不过睡了一觉,他的父母就不见了。

      他的父母总开玩笑说,如果不听话就不要他了,把他卖了。

      当时的童平还小,不知道这是玩笑话。
      于是他当真了,即使那个亲戚告诉他是“家庭条件不好,无力抚养”,所以过继给了他们。

      “……”

      童平等了很久才找到跑出去的机会。
      他想找那两个人问问,为什么?

      如果是因为不听话,他改!
      他不会再吵着去小卖部买糖吃,也不会跟村里的小孩玩到天黑才回来;他会帮忙做农活,以后挣大钱养他们……

      大雨倾盆,砸在皮肤上很疼,也很冷。
      童平的眼角却是热的,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冷风带着雨水灌进嘴里,嗓子很疼。

      路上的人纷纷撑伞往回跑,到最后只有童平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迷路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

      不知是谁忽然冲过来拉他,说了声“你怎么还在这儿,你爸妈在找你呢。”

      在看清人后,满心欢喜落了空,被雨水浸泡的手脚冰凉。
      是个不认识的女人。

      童平的父母跟他说过人贩子的事,他们告诉他不要随便跟着陌生人走,不管他们说什么。

      可是,他们却把自己放在陌生人家里。
      他们不要他了,他们把他卖了。
      想到这一点,童平挣扎着,朝那个女人吼:“你骗人,他们才把我卖了!”

      那个女人一手抓雨伞,一手拽他。

      童平挣不开,咬在女人手上,后者吃痛松开。
      于是,他再次跑进了雨里。

      一切灯红酒绿都被浸在大雨中,雾蒙蒙的。
      可童平只觉得纷涌而来的陌生窒息,不管是陌生的环境,还是陌生的未来。

      不能被抓到。

      童平不熟悉城市的布局,无头苍蝇般在雨里跑着,手脚冰冷,衣服贴在皮肤上——这还是过年的时候父母给他买的,他平时很少穿。
      可这次却为了讨“新父母”喜欢穿了。

      夜里很冷,童平跑着,那个女人追着。
      很快他被抓住。

      女人略带歉意地笑着:“小孩儿不听话闹呢,不就是没给你买玩具吗?你怎么这么较真呢?”
      后半句是对童平说的。

      女人用胳膊勒着童平的脖子,他呼吸不过来,也咬不到人。

      脑袋昏沉,手脚冰凉,好冷。
      不仅是他,还有这个城市,太冷了。

      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问他一句,反而指责他不懂事,不知道省钱。

      钱……又是钱。
      这东西真的这么重要吗?

      “……”

      小时候的童平很犟,就算被抓了也不会顺着那些人来。
      收获到的是一顿毒打。

      不吃饭?
      那正好,省的有力气顶嘴。

      ……

      为什么他们不来救他呢?
      就算送人了,这么多天了,也该问问情况了吧?

      可是谁也没来。

      于是童平开始吃饭了。

      “不吃饭?那是饿得轻!狗饿几顿就不叫了,再养着还会摇头摆尾呢。”
      “……”

      那些人的话刺耳,童平只当做没听见,却转身把眼泪抹了。
      之前那些他其实也做过,不吃饭会有人哄,闹的话也会有人哄。

      他想家了。
      就算是被过继过去的那家也好,他会很乖的。
      至少不会被这样对待。

      幸运的是,没有三五天,他们被警察找到了。
      警察问他们姓名,父母名字,以及知不知道家庭住址。

      在问到童平的名字时,他赌气道:“姓陈……陈南风。”

      陈是村口陈大爷的姓,那个在他父母说不要他的时候,说带自己回家的大爷。
      而“南风”……陈大爷照看童平时总会看着远方说一句“南风来了,天就不冷了。”

      那天夜里的雨太冷了,城市也冷。
      他希望未来能够不那么冷。

      于是童平说了这个名字。

      也不全是赌气,而是那句玩笑话他真的听进去了。
      他父母把他卖了。
      童平知道卖小孩会被抓走的,于是警察问他父母名字,他说不知道。

      他说:“我是孤儿,没有父母。”

      被拐的孩子陆续被父母领走,只剩下包括童平在内三个小孩。
      他们被安置在市里一家孤儿院,但这家孤儿院床位不够,他们只能和其他人挤一挤。

      童平和一个叫苏屿的小孩一张床,后者没比他大多少。
      他们一个睡床头,一个睡床尾。

      童平睡不着,他总在想:万一有人找到他呢?
      谁都好,原来的父母,或是后来的父母,只要不留他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

      他一直在等,等有人带他回家,可是谁也没来。
      他成晚成晚失眠,就算睡着了也是梦到有人带他回家,可梦醒了谁都没来。

      孤儿院的床位实在不多,童平跟苏屿一个床,一直到他们七八岁。

      苏屿是个很憨的人,还有点死脑筋。
      他发现童平晚上不睡,一直追问他原因。

      童平只说“没什么”。
      但不知怎么的,某天童平真的把这些事告诉了他,但说的是“被家里过继给别人,跑出去被拐了”。

      “你想家啊?”

      “……没有。”
      童平反驳。

      “那等长大了挣钱去找他们。”

      “我说没有。”
      童平不想听这憨憨说话。

      苏屿很懂分寸,之后没再说话。

      很久之后童平问:“钱很重要吗?”

      “有钱能买很多东西,也能办到很多事。”
      苏屿是这样告诉他的。

      童平“哦”了一声,警告他:“刚才说的不许往外说。”
      苏屿是个老实的,确实没有往外说。

      “……”

      之后的日子里,“童平”这个人好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沈南风”。
      至于为什么不是当时说的“陈南风”——他有口音,登记的人听错了。

      但这点口音也消失了,仿佛他也被这个冰冷的城市同化,忘记了来时的路。

      -
      沈南风烦上学。但苏屿总操心他,天天揪着他学习。

      可这憨憨总会被其他人欺负,他们身后没人,没人会帮他们。
      于是沈南风打过几次架,先动手的不是他,但对方后面有人,家里有钱。

      学校和稀泥,甚至最严重的那次他差点被退学。

      隔壁私立甚至放了消息说“一模成绩达到多少到他们学校学习补助奖一万,以后每次考试多少名有奖学金”。

      打什么主意沈南风也知道,他差点跳槽去隔壁私立。
      要不是学校就此作罢,要不是苏屿还在这里。

      最后没退成,因为他一模成绩第一。
      他不是学不会,只是希望有人能管管自己,但这次是因为不服气。

      沈南风就是不想一个人面对陌生的环境,所以他一直跟着苏屿的步子走。
      但报考大学和专业的时候沈南风迷茫了。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寻找家人吗?
      这么多年,没有人来找他,他已经不再抱有期待了。

      反观苏屿,初心不改,一如初见。
      曾经说着要为人民服务的小孩长大了,果断报了警校。

      人总要有个目标,但沈南风找不到目标。
      他想跟着苏屿的步子继续走下去,但苏屿说他这个不守纪的到时候去了就是纯挨罚。

      想想也是。
      最后他报了A大的计算机系。

      苏屿和钱是当时沈南风最在意的两样。
      前者是路灯,让他不至于迷路;后者是可以解决很多东西的必需品。

      高考完去打工,他和苏屿一起。
      苏屿开学要早些,于是又留下了他一个。

      当他独自走在这座城市,身边人来人往,他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熟悉了这里的道路,却依旧觉得这座城市陌生冰冷。

      “……”

      上了大学,他与苏屿还保持着联系,但苏屿似乎很忙。
      偶然一次他们相聚,苏屿指着视频上的一个小女孩,他说:“你们长得有点像诶。”

      那是沈南风第一次知道童安。
      多次跳级,11岁参加中考考进市一中,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很聪明的一个小女孩。

      纵使记忆模糊,只凭感觉,沈南风也能认出视频中的人。
      心底埋藏的种子似乎发芽了,“亲人”这个久远的词好像出现在了另一头。

      ……

      -
      在某次一中放假时,沈南风去门口看人了。
      哦,他只是闲的,正好没课而已,这么多年没回母校,他不得回去看看?

      那天他没看表,来早了。
      于是找了个凉快点坐着吸烟——可能是打工后有了闲钱,花钱开始大手大脚。
      又或许是生活中的烦心事太多,不知道该怎么派遣,竟有了烟瘾。

      放学后,那抹小身影被很多目光打量着,沈南风的目光也混迹其中。
      却不见童安跟人群中的某个人回家,她去了路那边,等公交。

      一个人走?被拐了怎么办?
      脑中浮现这几个字时,沈南风愣了一下。

      童安的家很好打听,网上什么都有,离这里不远。
      或许是被拐过的原因,沈南风还是觉得一个人走很危险。

      但他不能跟上去,只能看着她安全上车。

      童安是个机警的,第二次沈南风在角落里看她上车时,她似乎也看到了自己。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像断线的风筝被捡了起来,另一头有了牵绊。

      一中放假的次数不多,但自那之后,童安每次都会隔着人群看过来。
      某一刻,沈南风以为她在找接她放学的家长。
      但她从来都不会走向这边。

      大概是被他吓到了吧。
      他每次都蹲在角落吸烟,看着像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这是沈南风整个大二唯二的两项活动,必不可少,就算是有课或是打工,他也会请假过来看看。
      看看那个不知道他存在的妹妹有没有被拐。

      另一项是苏屿拉着他去玩。
      这个很少,因为苏屿很忙。

      -
      而在大二的暑假,童安放学却朝他走了过来。
      她问自己是不是来看母校。

      沈南风回应地很敷衍。

      童安说她见过他,沈南风有些恍神。

      他想起学校的荣誉墙上有他的照片。
      或许曾经也有她的同学指着他的照片说,这个人跟你长得很像。

      后面的对话确实印证了沈南风的想法。
      相像,一种很神奇的牵绊。

      意外的是,童安提出让他送她回家,沈南风觉得太过轻信别人会被骗,找她讨了钱。
      也就是她坐公交需要的钱,却没想到童安把底倒了个干净,连要倒车都告诉他。
      然后真老实巴交交了钱。

      看看,这不看着点被骗了还帮别人数钱。
      要是知道她还要倒车,沈南风会跟着把人送到家门口。

      他只想想,毕竟这么跟着真的很变态,会把人吓到的。

      路过一家彩票店,这小姑娘竟然怂恿他去买彩票。

      沈南风不想应,赌不是个好习惯,却被童安以他“吸烟”这件事说教。
      一番扯皮,最后各退一步。
      他戒烟,童安戒赌。

      彩票是买了,因为他吸烟也被逮了个正着。
      只当是小孩子家好奇吧,彩票中奖的概率本就低,到时候亏欠了她就老实了。

      临走前,童安把买的奶糖给了沈南风,说想吸烟了就吃一颗。
      她说,要把糖纸攒下来,攒够了找她换礼物。

      沈南风不喜欢吃奶糖,粘牙。
      但不知是童安跑得太快,还是他动作太慢,这奶糖留下了。

      沈南风本以为人在家会没事的,却不想,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初时他不知情,后来奶糖吃完了,他在袋子里看见一张纸条,提醒他记得兑奖。

      他想起那张彩票。
      心想小孩子也就惦记这些事了。

      然而,找到那天的中奖号码,竟然中奖了。
      500w,就算扣税后也会剩下很多。

      沈南风去找人,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童安。
      却被告知童安出车祸不在了。

      骗子,说好拿了糖纸找她兑奖的,她人呢?
      “……”

      沈南风有钱了,可却觉得喘不过气来。
      那天他理性压不下烟瘾,他也失约了。

      猩红的光在黑暗中闪着,地上落了很多烟头。
      烟熏得眼疼,他在童安小区楼下坐了很久。

      直到烟盒空了,直到那户人家的灯再没亮起来,直到心里长成芽的期待逐渐枯萎。
      谁也不会来了。

      他打电话给苏屿。
      “苏屿,你忙吗?”

      苏屿疑惑:“不忙,怎么突然找我。”

      “我难受,苏屿。”
      很冷,城市里的风太冷了。

      对方一愣:“要不要紧?哪里难受?去医院看看?”
      苏屿清楚沈南风,死犟的一个人,打死都不会说难受。

      黑暗中,有人坐在角落抬手抹了把脸:“心脏疼。”
      太疼了。

      苏屿语速飞快:“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找个角落藏好,把位置发给我,我带你去医院!”
      那边传来关门声。

      “我没钱。”

      “我有!你等着……位置呢?你倒是把位置发给我啊真是急死个人。”
      “喂?人呢?”
      “在听吗?”
      “别吓我啊……”

      “去哪儿呢小伙子……”这是司机的声音。

      沈南风捏紧了那张彩票,深吸了口气:“……现在好点了。”

      苏屿音量拔高:“老小子你玩我呢?!”
      某一刻却忽地低了下来:“既然你不难受了,我难受,过来陪我。”

      吸鼻子的声音在夜里响起。
      沈南风不知道是自己这边的还是苏屿那边的。

      他带着满身烟味到苏屿那里,果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

      自那之后,他再没碰过烟。
      好像那次真的把一辈子的烟都吸完了。

      某次偶然走到一中门口,恰逢放假,沈南风再摸口袋,他才想起,烟盒和打火机他已经丢了,而他要等的人也丢了。

      原来,断了线的风筝是飞不起来的。

      “……”

      后来沈南风转了专业,他学了心理学。
      他在想,到底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心不那么疼?

      -

      那年冬天的城市很冷,雪花落了满地,厚厚一层。
      沈南风回头,身后没人,也看不到来时的痕迹。

      他忽然想到,他是孤儿。
      身后怎么会有人呢?

      兀自笑笑,沈南风走远了。
      新的脚印也被雪花盖住,似乎每一步都在迷茫。

      -

      最害怕,满心期待被岁月熬干,到头来,只幼年一句赌气的“我是孤儿”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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