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恐青鸾信杳》若谙臻

108、（二十四）满腹曦微

　　怀揣着一颗活蹦乱跳的心，我哆嗦着用袖子将他额头上溢出的汗擦干净。直到他又沉沉昏睡去，我才抱着手，好生望着他的脸呆呆地出神。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周掌门，我的师父司渊么……这就是曾让我初音在涅槃前动了凡心的那个人么……想那些年，我曾在究竟为何爱不上白隙的谜题中苦苦挣扎，原来只是因为凤族专情，我早就先爱上了自己的师父。而这份爱将心装得太满，除罢稀薄的缠绵思恋，就算忘记了，也果真再不能容下第二个。
　　我恍地忆起那夜玉兔初升，珺渊的眼透过凉薄的月光与我相看，饶是全然不记得，也无端乍起一阵心慌。
　　还以为不过是讶异于他竟能见得到我的仙体，如今细想……原来那惊鸿一瞥，那倾城笑靥，早在千年前就牢牢锁住我的心墙。

　　正当我好一通胡思乱想，却见珺渊眉头微蹙，呼吸也变得沉重。我直起身子，想再去看看他的伤势，他却猛地睁开了眼，似是要坐起来。
　　可一看到身旁是我，瞳眼中浮出蒙蒙雾气，松了口气似的，又缓缓躺了下去。
　　我却一时反应不过来，方才在他眼里看到的，究竟是慌乱，还是倏而闪过的杀机。才想开口，珺渊却先将眉眼一弯。

　　“还好，你还在……”

　　我一愣，心里没来由狠狠抽疼。
　　“你受伤了，”我问，“是谁要伤你？”
　　他不回答，只是默默盯着我，将那好看的眉眼又弯了弯。

　　我猜我以前欢喜上司渊，是从他眉眼一弯始。
　　那双眉眼生得太美，目如点漆，眉若柳拂，只轻轻一弯，就有万般风情从中溢出来，更不似这凡间之人。

　　他慢道，“我没想到你会来。”
　　我答，“我知道你受伤了，是自然会来的……”

　　轮到珺渊良久顿了顿，在扑朔的火光中直视我，“那你来了，会不会走？”

　　我又是一愣，想了想，还是点头。
　　是否我眼神中的悲色出卖了自己，为何会觉得他那般波澜不惊，就能看到我心里去。

　　他薄唇倾吐，又是一句，“你要走了，对不对？”
　　心有余悸，默然将头偏开，珺渊却突然起身，不顾受伤之躯，硬是掰过我的下巴，从未见过的狠厉之色。
　　“你要去哪？”
　　我一慌，低头便见他腹部伤处已然又泛出殷红，急得直道：“珺渊，你的伤……”
　　“回答我，你要去哪？”

　　我终是拗不过他，垂下眼，“我也许要去青丘，怕是不回来了。”
　　珺渊冷笑，缓缓道：“青丘之国，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怎么，你要嫁给九尾白狐了？”
　　没来由地，我就被他这种冷漠的口气惊了一惊，眯起眼看了他半晌，淡淡道：“你多想了。”
　　珺渊恐怕是真的气着了，竟似笑非笑地问我，“嫁给白狐，或是嫁给海内帝王，你更倾向哪一个？”

　　我一惊，思量半日才缓过神来，竟脱口而出，“原来你也……你也要一争皇位！那太子失踪……”
　　他眉间一挑，徐徐道，“的确是本王做的。”
　　“那你的伤……”
　　“是齐王派来的杀手。”

　　我怔怔，沉闇说得一点无错，皇族纷争，红尘迷乱，这就是人世，充斥着贪婪和懦弱，没人能从中解脱。
　　可如今，你是下凡历劫，我是凡世偷生，依旧一仙一凡，我又该怎么待你。更何况沉闇道我仙力已经变弱，若能助你渡劫自是好，若反败了你的福德，我何苦再害你一回？
　　但要我丢下你去青丘，他日你若重返上界，会不会又忘了我？
　　若你再忘了我，我怎会心甘……

　　见我默然不语，珺渊才放开箍住我下巴的手，温吞半晌。

　　他问我，“若我求你，你能否不去青丘。”
　　又是良久，我听见自己扯出一个笑。
　　“好。”

　　我瞬即明白过来，若他忘了我，我定会比死还难受。
　　当日我用仙力将他腹上的伤口全数治愈，扶着他走出那山洞，才又想起自己身份，便开口道。
　　“珺渊，我有件事瞒了你许久，若告诉你，你能不能不要生气。”
　　他疑道，“你也是只白狐？”
　　我听罢认真估摸起来，是只白狐尚且比装作谢七严重一些，便道，“比这个好一些。”
　　珺渊松了口气，“你说罢。”

　　“谢七就是我。”
　　才说罢果然听他强烈咳嗽一阵，盯着我半晌，打死也不信的表情。
　　我以为是他不信，便施施然摇身一变。
　　“我就是谢七。”
　　结果这次变成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表情。

　　珺渊冷眼咬牙道，“……外界传言谢七是个断袖，和庆小王爷交好。近日我才收到线报，说府上来了个大公子，又招了花魁姑娘住了一夜，私生活极其混乱……你是要瞒着我，做多少惊世骇俗的事才心甘？”

　　我讪讪一笑，不置可否。
　　惊世骇俗这词，天生便是为我初音准备的。你若是知道，千年前你是我师父，我却仍然对你动了凡心，不知你又会怎样想。
　　更何况这流言蜚语一事，素来是剪不断理还乱。

　　至此便是以谢七的名分，和渊王在徽州待到公干结束，又风风火火骑马回了京城。可他一路上稍有不爽，便拿捏到我的痛处，总是将我冷嘲热讽。
　　“其实你很喜欢变作男子吧，这样便可以跟老四多多亲近了。”
　　“其实看你做男子也挺舒服的，胆子倒不小，养男宠不说，还对青楼女子也感兴趣呢。”
　　他那些家臣听三爷如此阴晴不定，自然是装聋作哑怕扫到台风尾。我却依旧是老习惯，掏掏耳朵，便夹紧马背骑到前边去，索性不理他飞醋满天飞。
　　不出一会，珺渊自然会追上来。
　　阳光洋洋洒洒，引来满腹的闲适曦微。我偏头看他在我左右颠簸，心里竟觉得十分圆满。
　　然而这等自在，我万没料到今后很难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