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 13 章 ...

  •   赵高此时噤若寒蝉,其他人也一个不吱声,火焰还意犹未尽,转而又贪婪地盯上了照夜,可惜还未见到火焰恐惧的神色,它便被扑灭了。
      此时万籁俱寂,远处栖息的蝉鸣叫得更嘶哑了,可却没人知道,遥远的地方有一双眸子睁开了,眼中折射的怒火将沿路的飞鸟斩尽杀绝,也屠戮尽了世人平凡的梦。
      丁晤如丧偶一般,像是游离的孤魂附体,他失魂落魄地抱着几块四分五裂的瓷片,半摇半晃地走在街上,从瓷片的半边可以依稀在脑海里还原出一口碗的模样,但碗也应该是脏兮兮的,因为丁晤的穿着连粗布麻衣都算不上。
      他来到了一个比他还要老上二十岁但仍跪在地上的乞丐跟前,心里却又一丝愧疚与嗤讽闪过。
      “你来干什么,快去要饭!”
      “爹,碗摔碎了。”
      “那你拿我的碗啊!”
      “那爹你还怎么要饭?”
      “碗都被你拿去了,那我怎么要饭!”
      街上的人行人因老爷子的诙趣幽默略加施舍,老爷子却争着说什么“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带我走吧,以后我就是您的亲干儿子!”之类,行人看着他比自家父亲还苍老的面孔,大为惊悚,丢下钱袋,仓皇逃走。
      老爷子叫丁归,今早王家找上了他,给他换了身体面的衣物,吃了顿饱饭,现在他神采奕奕。
      然后他就被绑了,说是管家要问话。管家拿出一副女子的画像,他顿时神魂尽失,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面孔,忘不了她庞大的野心,忘不了她做过的一切。
      “丁归,前绿蛛城丁家家主丁原的次子,廿年前丁家被抄,查出府内金银无数,富到吃饭的碗都是金子做的,圣上乃天下仁之所向,心怀苍生,不忍杀生,略施小罚,责其子孙终生行乞……”
      管家字正腔圆的语调犹如一支支利箭,强行涌入了丁归的脑海,记忆猛烈地晃动着,仿佛与之格格不入,晃荡一声记忆全碎了,一块块记忆碎片伸出了丝线,把周围的碎片向自己这边拉扯,再拼接……那个叫宁香的名字,终于浮出了水面。
      丁归从小生活在富裕家庭里衣食无忧,而宁香则不同。
      宁香的父亲是在一个夜雨天里走的,走后留下书信一封,他当兵去了,他渴望建功立业,凯旋时定要让她们母女二人衣食无忧。
      可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宁香的母亲已经认清了现实,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日子总要过,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可她一介女流,又要养着另一个女子,她在破穷窑里眺望绿蛛城的灯火阑珊,声色犬马,想到了一个最快捷的赚钱方式……
      没人知道宁香是如何一个人生活的,每个月的生活费都会由乡里人从城里带来。她的眼角有一道明显的青痕,衬得她美丽动人,不施粉黛的她也像一只凄美的妖姬。
      绿蛛城位于海内,地处腹地,气候颇为冷冽,冬时则寒冰刺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闲时宁香会在山林间的空旷处堆雪人,堆上一个又一个,仿佛有人一直陪着她,雪人们会陪她一块看月升,黄昏后又会被她无情地推到。她推到时也有讲究,先将代表头部的雪球捧起,再从身体里掏出雪来,捏成心、肺、胃或肝的模样……猛然间往地上掷去,碎成一地烂泥……
      丁归近来总是做噩梦,梦见自己身穿破衣粗布,孤独地一个人走在雪地上,在视野里越来越小,小到一个黑点,然后,被蚊子叮住,吞噬。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戴上他金贵的发冠,穿上雍容华贵的长袍,腰间挂上玉带钩和象征身份的玉佩。
      丁归空目地注视着一片苍茫的雪原,原上的麋鹿款步地咀嚼着碎冰,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他面对冰原,点燃了一炷香,香雾迷漫,迷雾中的他轻轻地跪了下去,三寸的香将改天换日,雾散时,是新生。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彼时他正在近水楼里听戏,她因母亲惨死断了生活来源,只得进城打杂。
      近水楼有神情具备的说书先生,也有出神入化的戏班子,各路豪杰云集,好不快活。
      丁归看到精彩部分一时欢呼雀跃,拍手称快,打翻了一壶刚递上来的茶水,滚烫的茶水浇灌在宁香的脸上,她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怕会漏听了他的辱骂。
      他也毫不愧疚,劈头盖脸地责骂她贱奴,茶水都端不好。她眼角含着泪,硬是不让它滴下来,嘴上还不断地重复着道歉。
      她哆嗦着又重新端了茶水来,低三下四地告退,却被他拦了下来,“小妞,陪我一晚怎么样,钱不会少你的。”
      她怒不可遏,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吓得他反而后退了几步,她上前,他又后退,一直将他逼至阁楼一侧,下一刻她扑哧地笑出了声,但又变得严肃起来,“大少爷,我也是有尊严的。”
      他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待在原地杵了许久,半晌回过神来,她早就端着托盘走了。
      第二天丁归还来听戏,他把宁香叫住,使劲地翻开她不情愿的手,将一瓶治疗烫伤的药塞给她,她既窘迫又害羞,羞红的脸还被丁归捏了一把,他才心满意足。
      丁归不怎么喜欢看戏,也看不太懂,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他来听戏。
      戏开场了,一名舞者戴着面具站在舞台中央,踮起脚尖舞起了飞袖。
      说书先生坐在一侧,手握折扇,折扇的一开一合,便能换得满堂喝彩。
      戏文讲的是女娲,说女娲耐不住寂寞,从天上偷得神土息壤,捏人时参入少许,灌以弱水,再用业火炙之,这样出来的人便有了生命……可笑盘古开天辟地,一气化三清,再以身化万物,却唯独少了人,盘古如此宽厚庞大的身躯竟然容不下小小一人,人到底有多么邪恶,多么虚伪啊,当真是可笑呢。
      戏罢,场上却是一阵缄默,宁香笑出了声,“可笑,女娲和盘古为万物之始源,却被世人愚弄得如此不堪。盘古造不出人是因为他也是人,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绵长,她从起初的掩面而笑变为捧腹大笑,丝毫不顾及形象。台上台下皆是一连串的掌声。丁归为她的豪放、她的狂妄、她的放荡不羁所震惊。
      以后的每次她都会做出反驳,伶人唱离人散,她便说不必为谁停留,伶人唱折杨柳,她又说走四方,山迢迢、水迢迢……
      一种黑色的小种子在丁归心中生了芽,缓缓破土而出。
      上元节灯会,他邀她一道,她欣然接受。
      街上舞着龙,舞者前头的龙珠里藏着一条由形态各异的奇石串成的链子,龙盘蜒着前进,绕着整个绿蛛城,沿路上舞狮的也纷纷加入,看上去就像龙吞虎,跑累了,龙口将龙珠一吐,龙珠径直朝宁香飞过来,又在她面前绽开,石质链圈滑凉的质感由头顶感应到了,成为本次幸运星的宁香头顶的宝石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丁归看得她出神了,她牵上他的手,走过拱桥,河底青石密密麻麻,两人共同写下了心愿,目送着荷灯在水的推波助澜下漂飖……
      他愿意将世上的宝物都赠予她,只希望她能常在他的身边。
      他以为他已经有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永远不会放手。
      她随他入了丁家,却在一夜之间收集完丁家贪赃枉法的证据。
      丁家被抄的前一天,是他带她星河相赠,观山斟秋,然后是焚香礼佛,在那间破庙里,寺雨声铃,连带着她的残暴、他的卑微一起,香碎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会等一次曾经,然后,把你忘掉。
      丁香花会开吗,笑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