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羽》拙玉灼灼

28、噩梦的循环

　　穿过蜿蜒扭曲的阴暗长廊，尽头依旧是那扇熟悉的1303的‘家’门。

　　耳边莫名传来风吹动木牌清脆的碰撞声，细微的响动唤起了某些埋藏在麻木日常下，尘封的琐碎记忆。是难得没有沾染上负面情绪的小碎片，可拾起它的姜瑜，脸上却没有半点欢欣之色。

　　怀里唯一的热源消失了，姜瑜又一次独自站在了门前。

　　[希望长大以后可以做一名医生。——萧悸]

　　记忆中木牌上的字迹圆润稚嫩，木牌上的装饰手串都已经褪色，但偏偏那棚挂满的许愿牌子中，唯有这一张被姜瑜第一眼框入了画质不太清晰的手机相册里。那时他呆站在原地许久，直到被赶着去下一个景点的大学同学推走。

　　纷乱的思绪随着被撕开的小口涌入，读书熬坏的眼睛，被逼更改的志愿，浑浑噩噩的四年大学。每当工作受挫，忍受劈头盖脸的羞辱时，当初离理想只差一步的懦弱犹豫，就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啃食他对生活剩下的盼头。

　　就那一步，差了好远好远。远到他所谓的青春，除了堆在角落发霉的书和试卷，还有那堆成绩单和毕业证书外，只剩下那个木牌。由此之后，勤奋好学不用大人操心的乖小孩，变成了混吃等死赖在家里啃老的窝囊废。到最后，他连这个木牌都忘了。

　　[你是怎么说服自己，他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你临死前自救的幻想。]

　　是啊，说不定只是自己的潜意识在拼命地拯救自己，告诉自己会有一个‘萧悸’，另一个世界完满的自己，能成为自己的理想与爱，能看见自己正常外表下逐渐腐败的灵魂，感受到自己在别人眼中不足为道的痛苦，永远以从容与赤诚应对这个糟糕的世界。

　　“其实都不重要。”姜瑜的神色平静，嘴角翘起苦笑。“我只是需要，看见那一轮皎洁的月光。”

　　……

　　“如果要报医科专业，就没我这个爹。”男人的声音在屋内碰撞，反反复复地回荡吵得耳朵痛。

　　“你高度近视，这里都写了不太建议学医。”女人的声音接着奏起，像男人声音的回响，层层叠叠地敲在被围攻者的神经上。

　　屋内的光线很暗，透光的窗严严实实拉着帘。姜瑜的散光不轻，在光线稍暗的地方带着眼镜也只能看清轮廓，此时男人与女人背着光，两处高大的阴影压在僵在原地的小孩身上，他手足无措，连反驳的声音都那么软弱无力，像被高声覆盖下的错音。

　　屋里的三人似乎都没看见异常的闯入者，姜瑜面无表情地观赏了一阵这段与记忆中严丝合缝的闹剧再次上演，意料之中小孩又一次妥协了，男人女人先后出门离开，姜瑜失去了兴致，幽魂一般到处探索起这间还略微新的屋子。

　　他的确就像一缕幽魂，他没有影子，镜子里也照不出人像。屋子内任何一件东西他都无法触碰，除却一些，有杀伤性的，尖锐的物件。比如厨房里的菜刀，房间里的钢笔，剪刀和美工刀。

　　有意思了，姜瑜摩挲着锋锐的刀刃，这个本似乎与以往过的所有本都不同。如果之前破解副本的管理者都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关键人变成诡异的诱因，那这个副本似乎完全就是冲着进入副本的管理者本身来的。关键人巧妙地隐藏起来，让副本中的禁忌与规矩也随之捉摸不透，破本更是棘手了。

　　“轰隆。”重物倒地的闷响从厨房传来，姜瑜的指尖传来割裂的痛感，赶到时小孩倒在地板上，砧板上还留着切片到一半的苦瓜和带着小片血渍的菜刀。不一会晕血的小孩迷迷糊糊支撑着起身，捡起被自己压歪的眼镜戴上，又心不在焉地继续切菜。

　　阴冷的环境小孩的头上却冒着汗，姜瑜却很清楚为什么，他曾经不甘心顶着高温大太阳步行好几公里去咨询医生，听到的都是噩耗，他的眼睛近视太深手术有风险，不单手术要一笔钱，术前的检查也要钱，术后还会反弹可能更严重。回家听到的只有一句，活该你为什么不爱护好自己的眼睛，这样何不食肉糜的风凉话。

　　回忆被轻微的玻璃碰撞声打断，小孩闻声有些奇怪地看着莫名倒下的茶杯，而姜瑜却有些古怪地盯着着自己刚才碰倒水杯的手。忽地小孩惊恐地望向自己的方向，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随后他又揉揉眼睛，茫然地四处张望后，收拾起茶几上的水渍。路过姜瑜身边时，他又恍惚间狠狠被桌椅绊了一跤，歪倒的椅子碰撞到姜瑜时明显被组截了一下，摇晃着才倒下。

　　姜瑜看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又略显青涩的脸，狠狠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戾气。他想起来一个之前某次集会上玩的弱智游戏，写出自己最在意的东西，然后一个个划去，最后台下的人一起哭得稀里哗啦的游戏。他似乎又看到台上某个号称精通教育与心理的专家站在台上，带着和善假面的造物主开始普度众生。

　　心中有个声音在尖声细语：是觉得唾手可得的梦想生活太不真实么，没关系，现在就有机会，杀死并顶替过去的自己。重生一次，再次做出正确的选择，规避所有的不幸，了结过去所有的遗憾和愤恨，亲手打造自己想要的生活。

　　“啧。”姜瑜轻嗤一声，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对隐匿在某个角落观察的存在冷嘲道：“再一次的人生么，还真是慷慨，问题是你这份慷慨也没给我选择拒绝的权利啊。你和那对自以为是的父母也没什么区别。”

　　“你当然可以拒绝。”身前的小孩忽然诡异地出声，“你还可以选择死亡，像你之前千万遍的设想一样。故事的男主角有一个就够了，你这样的胆小又自私，踢一下动一下的鼠辈，永远只能是炮灰。”

　　尖锐的蜂鸣声响起，由远至近，随之是络绎不绝令人傲骨悚然的各类声响。近到餐桌天花板重物垂吊嘎吱声，稍远厨房咚咚的剁肉声，后方碰碰撞墙声，卫生间渗出血水的哗哗声，房间中窒息的挣扎声，再远到阳台楼下的闷响……重重复复，一直重复几十秒到数小时的死亡过程，而执行死亡的，无一例外有着姜瑜一模一样的面孔，发出与他一模一样的惨叫。

　　“欢迎来到地狱，姜瑜。”小孩微笑着说，“这里没有你想找的‘正确的出路’，也不会有你想找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