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乡是故乡》赤子的时光

4、外面的世界

　　进出桃源的功法，当年的创世主只教给了赵雨晴姥姥。所以，每年猎配者出行，都是靠赵雨晴带领，今年自然不例外。
　　虽然桃源如今的建筑业已经非常发达、有了各式各样的住宅，但赵雨晴姥姥始终还是坚持居住在山洞里。据说，这是桃源最初建立的地方。
　　虽说是山洞，条件倒是也不艰苦，各种家具用品、水电煤气应有尽有。只是位置太过偏僻了，从赵平安在的第三社区初级中学出发，要坐三个小时的车、走一个小时山路，才能到达。
　　她们到的时候，赵雨晴姥姥正在做晚餐。锅里煮着一大锅肉汤，发出极美的香味。说来也奇怪，雨晴姥姥明明已经是快百岁的老人了，身子骨却很硬朗，干活非常利索。此外，她的精气神也十足，比起四五十岁的人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些就是第三社区今年成人的孩子？”赵雨晴姥姥问领头的猎配人。
　　“是的，总共671个孩子。”

　　雨晴姥姥很热情地留大家吃晚饭。
　　“孩子们都累了，吃完饭先睡一觉，明天再出发吧。”
　　雨晴姥姥一个人准备了几百个人的伙食，自然不可能每道菜精心制作。只是大锅饭，配上了肉汤。但雨晴姥姥手艺很好，加上大家都饿了，所以每个人都吃得很香。
　　赵平安心里思忖，自己这一出门，没个一两年怕是回不来。外面连味精和蚝油都没有，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吃的。自己现在不多吃一些，出去就吃不着了。于是，她也没有矜持，大口大口炫饭。
　　吃完以后，大家都很自觉地收拾碗筷。赵雨晴姥姥却是问领队的老师：“这些孩子中间，是不是有谁是寒菊的孙女？”
　　“你说赵平安是吧？”老师道，“思北老师的女儿，寒菊姥姥的孙女。我这就去叫她。”

　　“平安，你过来一下，雨晴姥姥找你。”
　　“雨晴姥姥，你叫我吗？”赵平安一边擦手一边走过来。
　　看着赵平安那张和已故的赵寒菊神似的脸，雨晴姥姥心中不禁感慨万分：“当初大家一起从赵家村来到这里，又一起建立起这桃源。到如今，只剩下我这个老太婆了。”
　　“雨晴姥姥……”赵平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孩子，你跟我来一下。”
　　赵雨晴姥姥领着赵平安往山洞深处走去了。

　　“孩子，你知道你亲姥姥叫什么吗？”途中，赵雨晴问道。
　　“知道，赵寒菊，妈妈跟我说过。”赵平安道。
　　“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不是已经去世多年了吗？”赵寒菊是老来得女，还没等孙女出生就去世了。
　　“是啊，寒菊妹子是二十年前走的。”赵雨晴道，“都没能看到你出生。她和我一样，在这里守了一辈子。”

　　赵雨晴姥姥的话中，流露出浓浓的伤感。
　　“其实雨晴姥姥你可以不用守在这里的，”赵平安道，“您只要向桃源户籍管理所申请入住某个社区，她们就会给你分配住房的。如果您不想一个人住或者需要人照顾的话，桃源也会安排工作人员或者志愿者来给您作伴的。或者……”
　　赵平安想说，或者也可以让我来照顾您。反正孔思源阿姨就是护工，她是孔思源阿姨带大的娃，也算家学渊源了。
　　“孩子，你没经历过，所以不明白。”赵雨晴摇头道，“这里是创世主当年离去的地方，我和寒菊都已经在这里守了一辈子了，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说话间，她们已经穿过了山洞，来到了一处峡谷。
　　赵平安的姥姥赵寒菊，就被葬在了这里。
　　桃源没有扫墓的习惯，赵平安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姥姥的坟墓。
　　“寒菊啊，你孙女来了。”赵雨晴姥姥叹道，“她现在，可比咱们当初厉害多了。”
　　赵平安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不好意思。说实话，赵雨晴太看得起她了。她何德何能，可以跟这些从父系社会杀出来、又从零开始建立起一个世外桃源的女人们比较？
　　“孩子，我没别的意思。我知道，桃源现在不兴这个。”赵雨晴道，“只是寒菊妹子守了这桃源一辈子，唯一留下的就是你妈妈和你了。我总还是希望，你能来看看她。”
　　“放心吧，雨晴姥姥。”赵平安道，“我们会接过你们手里的担子，将这桃源守护好的。”

　　夜里，赵平安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平安，你睡着了吗？”上铺的李青竹低声道。
　　“还没，”赵平安道，“青竹，你说外面的人是怎样的呢？”
　　“我哪知道，我又没见过。”李青竹道，“不过，我太姥是从外面来的，我小时候听她讲过。她说外面像土地、房屋这样的资源都被雄性控制了，雄性还会通过严格的宗法制来保证资源只在雄性之间流动。她们没有资源，只能依附雄性生活。对了，宗法制你知道是什么吧？”
　　“当然知道，历史选修课都讲过。”赵平安道。
　　“宗法制要延续，需要雄性后人。可雄性拥有再多资源，也没办法自己繁衍后代。”李青竹道，“所以他们发明了婚姻制度，以家族为单位，将自己家族的女人送到别的家族生育孩子，又把别的家族的女人接到自己家中，称之为‘男婚女嫁’。而外面的女人因为自己没有资源，也无法反抗，只能任由家族将自己送去别的家族，自己生下的女儿又被送去新的家族，就这么延续了几千年。”
　　“这些课上都学过。”赵平安道，“也正因为外面的女人都是会被送去别的家族的，所以从小到大家里人都不会给予她太多资源。因为给她的资源，最终都会成为另一个家族的资源，这对父系家族来说很不利。”
　　所以，她们从小就不是自己母亲的女儿，而是陌生家庭的儿媳妇。
　　“说起父系，也正是因为雄性通过婚姻绑定了女人的子宫，所以才获得了‘父亲’的身份。父亲，也就是提供配子的那个雄性。”赵平安道，“宗法制将父权赋予了配子供体，他也就成了父亲。理论上来说，每一个利用他的配子出生的孩子，都是他可以支配的财产。雄性作为父系家族的继承人，将来绑定其他家族的女人。而女儿，则会送去其他家族生孩子去。”

　　“哇，平安你历史课学得也太好了吧。”李青竹到，“我太姥说的和你差不多。她说她和她的姐妹从小就要吃最差的、穿最差的、干最重的活，还不能上学。因为她们从小就知道，自己以后会是别人家的人，钱必须给哥哥弟弟花。等长大了，她家里收了二两银子，就把她送去别的家族了。对了，钱、银子，这些你知道是什么吗？”
　　“知道，外面的货币，又称一般等价物。”赵平安道。“外面的世界不像我们桃源是公有制，他们是私有制。所以经常需要进行资源交换，就选择了白银、铜作为一般等价物，统称为钱，方便互相之间进行交换。”
　　“啧啧，不愧是学霸，什么都知道。”李青竹拍了拍手，“我跟别人讲这些的时候，都要跟她们解释什么是父亲、什么是家族、什么是钱。”
　　“过奖了，”赵平安道，“不过说到底，这些都是理论罢了。到底怎样，还是要亲眼看看才知道。”
　　“平安，听你这意思，你还想做一次‘实地调研’？”李青竹道。
　　“确有此意。”赵平安道。
　　“……那你可得小心点儿。”李青竹道，“我问过往年的猎配人，她们说，外面的人可坏了。看见落单的女人，就想绑走。”
　　“我有猎枪、有弓弩，我还会自制地雷、手榴弹，还能怕了他们不成？”赵平安道，“哪怕这些都没有，拼刀枪我也不怕啊。”
　　“是不怕，可他们人多啊，”李青竹道，“我们是要分头行动的。除非你多找几个人跟你组队。”
　　“放心吧，”赵平安翻了个身，“我有分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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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平安不知道她们是怎么离开桃源的。只是睡了一觉，山洞外的世界就变了。当赵雨晴领着她们走下山时，她们看见的不再是熟悉的水泥公路，而是泥泞的乡间小路。
　　有人好奇地凑上前询问，赵雨晴只是笑着摆手，却不解释。
　　“你们要真想知道，以后来给我当接班人吧。”

　　“那，姥姥，我们怎么回来呢？”另一个姑娘问道。
　　“等你们狩猎到合适的配子，就可以回来了。”赵雨晴道，“这山上有桃源的内层结界，只要你们踏入，我就能感受到，就会来接你们了。”

　　这些姑娘虽然从小学习狩猎，但毕竟都是十五岁的孩子。如今头一回离开家乡、去传闻中落后又野蛮的异乡狩猎配子，心里激动之余，又不免有些忐忑。好在桃源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让专业猎配人给她们当指导老师，每个专业猎配人负责约二十个孩子。
　　孩子们可以选择跟专业猎配人一起行动，也可以选择自己行动。自己行动的话，可以带走一条猎犬、一架无人机，方便随时和自己的指导老师取得联系。
　　不过在那之前，指导老师先要带着孩子们一起，完成一次猎配。
　　前面提到过，桃源的外层结界已经覆盖了半壁江山。这半壁江山经过结界八十年的“摧残”，虽然不至于完全没有人烟，但人口也是非常稀少了。就连朝廷，在经历过多次失败以后，也已经被迫放弃了这里。
　　所以，想要在这里找到合适的配子，还真不是容易的事情。只能一边往结界边界前行，一边在路上寻找。为了方便赶路，每位学生都分配了一辆自行车。

　　期间也路过了一些城镇、村庄，不过人烟都很稀少。更重要的是，基本上看不见女人，青少年男子也不多，打眼望过去全是中老年雄性。

　　这天，她们路过一个山坡时，远远看见一个小山村。几十个男子拿着农具结伴外出，似乎是要出门做农活。
　　指导老师远远看着他们，对着姑娘们说道：“当年创世主建立外层结界时，赋予了结界两个最重要的作用，一个是消除女人对父系的奴性、恢复女人被父系消磨的血性，另一个就是将对父系没有任何留恋和期待的女人送去桃源（包括刚出生还不认人的女婴）。当时，结界内大部分的女人都被送去了桃源，桃源的第一代老毑婃就是这么来的。但外区还是剩下了一部分女人，其中主要是生了男孩的已婚女人。虽然她们已经在结界的作用下消除了奴性、恢复了血性，但还是对父系社会有着留恋和期待，因而失去了进入桃源的机会。”
　　姑娘们在桃源里或多或少都上过历史课，此时听着导师的讲解倒是也没觉得稀奇。只是看着那些陌生雄性简陋的打扮、落后的农具，眼神中或多或少有些鄙夷。

　　“留下来的她们，自然成为了外区的生育工具。再者，外区的人还会通过各种手段从敌占区（就是外层结界没有覆盖到的区域）找来女孩子，所以外区到现在还没有灭绝，还有人口在。但毕竟外面（桃源以外一律称为外面）的交通太落后，再加上敌占区自己也需要女人，不可能全让他们带走，外区能够从敌占区找到的女人是非常有限的。所以在外区，女男性别比例非常悬殊，人口也不多，人口老龄化也严重。”指导老师继续讲解。

　　这时，突然有一个四十出头、挺着肚子的女人一边喊着，一边追赶那些男子：“快停下，停下……”
　　男人们停下脚步，女人气喘吁吁地敢上前。从篮子中挖出一团泥，往几个年轻男人脸上涂抹：“不是都跟你们说了吗，出门稍微乔装一下，万一让那群女鬼看上了就糟糕了。”
　　赵平安偷偷打量了一下被她涂抹泥巴的几个少年。或许是常年干农活又不爱干净，每一个皮肤都黑黢黢的，还长了一口令人作呕的黄牙，头发也乱蓬蓬的。更要命的是个子不高，打眼看过去也就一米七……

　　‘姐姐，你放心吧，我们看不上这样的配子。’赵平安在心里吐槽道。
　　“阿娘，我们这不是出门太着急、没顾上吗。”男子道，“没事儿的，我们人多，不怕女鬼。”
　　“小心点儿总不为过。”女人道，“李家的大孙子，去年不就被女鬼打残了吗？再说了，就许你们结伴出去下地，就不许女鬼结伴来逮人？这边再涂一点儿……好了，就这样吧。”
　　看着儿子们一脸的稀泥，女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孙家小子，你们阿娘也是为了你们好。”旁人道，“听她的话，没错的。”
　　“知道了。”
　　女人又对另外几个少年道：“你们也过来，阿娘也给你们涂上……”
　　“杜家小子，你们的阿娘叫你们呢。”一个中年男人道。
　　那几个少年也是女人生的，但是是另一家的孩子。
　　“阿娘，你先回去吧，太阳晒得慌。”另一个少年道。

　　“平安，他们说的女鬼……是我们吗？”李青竹道。
　　“或许是吧。”赵平安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们在历史课上应该都学过，桃源外的世界是父系社会，通过婚配制度进行繁殖。即便在被外层结界控制的外区，父系社会也没有瓦解，女人仍然是处于从属地位。但为了维护社会稳定、减少斗争，外区的雄性们不得不放弃了一夫一妻制，改为实行一妻多夫制。一个女人同时是几个家庭的儿媳妇，这种情况在外区数见不鲜。哪怕不用同时当几个家庭的媳妇，兄弟共妻也是躲不过去的。”指导老师继续道。
　　“老师，我有问题。”赵平安举手。
　　“问。”

　　“是这样的，我在社区图书馆看过一些外面的书。”赵平安道，“父系社会的女人不是都讲究从一而终吗？说什么，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为什么会愿意做几个家庭的儿媳妇？”
　　指导老师笑着鼓了鼓掌：“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学霸平安，看的书就是多。”
　　“对于父系社会长大的女人来说，这自然是无法接受。所以，外区有些经济能力比较强的雄性会选择在敌占区买一些年幼的女童，在外面好吃好喝养十几年，把她的心收买住。等她长大了、生了儿子，再带回家乡。这样一来，她们没有接受过教育，自然也就不会反感一妻多夫。再加上已经生了儿子、物质待遇又不错，来到外区的她们即便受到了结界的影响、没了奴性，也不会对父系彻底失去留恋和期待，所以就留在了这里。”
　　赵平安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当然，绝大多数外区雄性没有这个经济实力在敌占区养一个女人十几年。便只能买一个成年的，先用感情哄住她（父系社会的女人，又是被家人卖掉的，缺爱），让她动心。等生了儿子以后，再求着她接受家乡的一切。这些女人本就是被卖的，离开以后无处可去。加上父系社会以夫为天的思想，最后基本上都会接受。等她们跟着丈夫来到了外区，在结界的作用下消除了奴性，往往也舍不得儿子和一直体贴的丈夫（对父系社会有留恋是进不了桃源的），最后大部分还是留下了。”
　　“不过，有外层结界在，外区的雄性担心她们会像之前消失的女人一样被女鬼蛊惑走，对她们倒是不像几十年前的雄性那么恶劣，反而十分爱护（跟以前比较）。什么活都不让干，吃穿都伺候着，也不敢动手打骂。除了在这里生下的女儿会被结界送去桃源以外，几乎没什么不开心的地方。如此一来，丰衣足食又没有生活压力的她们就更不愿意走了。
　　当然，万事无绝对。如果她们中间有人能够彻底觉醒、放下对父系的一切留恋和期待，也是能够进入桃源的。”

　　如今八十多年过去了，外区早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生态。桃源除了猎配、调研以及接收被结界送进来的新生人口以外，跟他们也没有什么交集。

　　外区的人口稀少，人口老龄化也严重，想找合适的配子自然是非常不容易。但赵平安的等人运气还是不错的，只走了一个多月，就发现了合适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