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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晚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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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
“唉,大早上的真不想背书……”
“大家,”学委深吸一口气,照例喊道:“收一下作业!”
“不是,这么早收作业?我们组人都没全呢。”
于生就在这时走进教室,乖乖地穿着新校服,收拢了几分扎眼的刺,显得格外有少年气。
大概是因为昨晚睡得比较好,他今天心情舒畅了不少,比昨天早到了近二十分钟。
座位边上,林拟正手速飞快地抄着作业,头也没抬地对小组长说:“还没还没,等会我自己拿过去。”
于生挑眉,像是对眼下的情形有些出乎意料。
反正有时间,不如多少写一点凑合,而且黑板上的作业除去啰哩巴嗦的语文和生物,剩下的全都很方便——抄得方便。
他掏出几本作业本,转头问林拟:“写完了吗?借一下?”
林拟意外地看他一眼,然后把桌上抄着的数学习题摆到了两张桌子中间。
“大哥你快点!”赵文勋在后面痛心疾首地叫:“错了可不怪我啊!”
“知道,我饥不择食!”
于生翻开本子,拿起笔也开始抄,还不忘不懂就问的良好习惯:“班长还抄作业?”
“你是不是对班长有什么误解?又不是自愿当,老周赶鸭子上架的。”林拟最后一个“答”也懒得写了,干脆地换下一本,把这份赵文勋的“佳作”推给于生,说,“快点抄吧,晚交了要扣分的。”
又扣分?于生边抄边想:都高中了,居然还搞这种东西?
两人花十来分钟终于是抄完了作业,林拟连同于生塞进来的一起,交到老师办公室。
“哎……于生。”赵文勋在后边听见他们俩讲话,又一次刷新对林拟的社交上线的认知,惊得他连看林拟离开的背影的眼神里都带点敬佩。
作为“滨一交际花二号”——自封的——小赵同学被人抢占先机,这怎么能忍?再说,这会儿他早就不在乎前天篮球场的那点事了,就鼓起勇气,在后面拍了拍于生的椅背,搭话道:“那个啥,下午一起打球吗?”
于生回头,本打算拒绝,见赵文勋眼巴巴地看他,那透着几分朴实的眼神,让他一瞬间幻视某位今早还在游戏里被他追着打的发小。
我去,原来还会有这种蠢蛋吗。于生心想,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出口还是成了问句:“……哪儿?”
“本来是说要去文体中心的,但是林拟今天下午有事,只能在学校里。”赵文勋“嘿嘿”一笑,眨眨眼问道,“来吗?”
“行……”
话音未落,教室的门让人敲了两下,来者说道:“找一下你们班……林拟。”
嗯?于生听那声音有点熟悉,探头看清了门外的人的脸,一时讶异:“等下,我出去一下。”
他在一班人的注视下走到门外,和刚才敲门的人打了个照面,那人也一脸懵逼,抬手指了指“高二三班”的门牌,问道:“……你在这个班?”
“昂,前两天刚来。”于生和那人身后的人也打了声招呼,说:“昨天大课间找你俩没找到。”
那人生了张格外俊朗的笑脸,一双桃花眼显得多情又轻佻。他把板正的校服穿得极休闲,左耳上还戴着一个学校不允许的黑色耳扣,平添了几分不羁。
要是其他人看见他,怕是光看背影就可以认出来,这是他们公认的“滨一交际花一号”,换言之校霸——顾莫询。
他身后那个则是于生昨天找的柳尹。
“哦,那时候在操场。你们班林拟叫一下,有事。”顾莫询说话倒是一点校霸架子也没有——关于他的风流韵事,抖落抖落能数一箩筐,其中真真假假也就他自己知道。
于生感觉顾莫询来找人不是没什么事,就是没什么好事,不解地问道:“现在不在,他怎么你了?”
“没怎么,就消个分。”他晃了晃手中的通知单,笑着打趣道,“关系挺好?”
于生想也不想就反驳他:“不好。”
一直靠在扶手上的柳尹把嘴里叼着的棒棒糖拿了出来,问:“不是说下周才过来?”
“我哪知道你们学校这么有效率,以后得靠你们罩着喽。”于生自嘲地笑了一下,往走廊抬抬下巴,只见林拟交完作业,正从办公室里出来,“喏,那边。”
他转身,向两人挥手道别:“我先进去了。”
教室里的同学几乎看不见他们仨对话,在靠窗的位置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坐在他前面的女生迫不及待地转过头来,话语满是惊讶:“你认识顾莫询?”
于生头也不抬地应道:“嗯。”
“他找林拟干嘛?”
“消分。”于生说道,见她这么好奇,便抬眼问道,“你想认识?”
“当然想!”女生连忙说。
于生随便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抄下顾莫询的□□号,扔给那个女生:“喏。”
“谢谢!我们也加一下?我,杨林森子。”杨林森子说着,又要到了于生的。
没想到来这里第一个加的居然是女生。于生想,他倒是不介意自己列表里多出一个从不聊天的好友,反正他也不会回复就是了。
不多时,林拟也回到了教室。
“你们认识?”他一边从桌肚里找书,一边看似不经意地问。
“嗯。”于生百无聊赖地撑着头,正在心里盘算今天的睡觉时长,突然,一本被推过来的语文课本打断了他的思路,他一愣,问道,“干嘛?”
“今天语文早读,好歹装装样子吧。”林拟补充道,“我有两本。”
于生“哦”了一声,看着这本崭新的书,冷不丁地问:“那分你消了吗?”
“没。”
早读铃突兀地响起,课代表随之走到讲台上,示意大家拿出课本。
在一片翻书声里,于生转头问:“为什么?”
往往在这种时候,在所谓“人情”的压迫下,学生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于生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林拟的做法让他有点好奇。
“凡事都得讲究个充分正当吧。”林拟立起书,在书本的遮掩下不紧不慢地说:“每个人都‘帮个忙’,学生会还有什么意义?”
于生没再回应,只是在垂眼翻书的时候想:原来跟预想中的不一样。
今早的数学课分析的是期初考的试卷,这次考试是市里的统测,于生自然也有参加,尽管手边没有试卷,他还是能想起大部分题目来。
“总而言之,法一是传统方法,实在不会做的同学必须把这些过程写上……”
于生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在草稿纸上有一笔没一笔地划,把整张纸写得乱七八糟,一眼看过去压根分不清哪是哪。
“好,现在大家根据例题的思路想一想,这道题还有没有什么新的解法。”数学老师人送外号“彭哥”,姓王,四十来岁的年纪,长得人高马大——因为有一次开玩笑说自己这身材跟某彭姓明星有得一拼,就被取了这么个外号。
他说着,趁大家都埋头做题去了,走下讲台,慢慢悠悠地边喝茶边走到林拟旁边,示意他把答题卡给他。
低头时,彭哥无意间瞥见于生草稿纸上的那堆乱麻,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随后指着纸张末尾一个被圈起来的数问道:“答案是这个吗?”
于生刚想换张纸,闻言下意识地点点头。
“好嘞。”彭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走了那张纸,高高兴兴地继续巡。
啊?于生愣愣地看着彭哥的背影,心想:完蛋。
彭哥又四处搜刮了几份解答过程,跟林拟的一起投到屏幕上,综合着分析:“所以最后写一下‘易得’什么什么,就是法二了嘛!考前讲过一次,你看林拟这回就用上了。
“下一个就是今天我要教大家的方法了,不能说秒杀,三分钟绝对充足……”彭哥在黑板上写下“法三”,手里同时抓着教案和于生的草稿纸,走到投影机前,“我们来看看啊,于生同学的方法。”
不说别的,从初中开始就没做过模范的于生,此时看着自己那颠三倒四的字被投到黑板上,感觉简直是裸奔似的社死。
其实他的字写得挺不错,笔画刚劲,转折中又带着一点秀气,有着没练过字帖似的独一份“野生”。不过写得实在潦草,见着空就写,一层叠一层把人眼睛都看花了。
看着讲台上,彭哥苦哈哈但又精准地找出他的过程,这份来得猝不及防的尴尬倒是散去不少。于生想着,草草扫了一遍方法二:尽管繁琐许多,但通用性比较强,而且思路更严密,几乎挑不出毛病。
“这就是法三,大家择优使用哈,不懂也没关系,我还会再讲的——下课之后把例题做掉!”
“好——”
下课后,草稿纸重新回到于生手里,上边红色的笔迹仔仔细细地把每个细节都补充上去了,还有一个大大的“好”。
林拟拿回答题卡时无意间看到,轻笑着说:“蛮厉害的嘛。”
“过奖。”于生把纸收起来,淡淡地回道,“考后才写出来的。”
“那也……”话没说完,就有人在后边叫他:“林拟,你帮我看看这道题呗。”
“诶我也要听,彭哥一下子就过了我根本不懂!”
看着林拟转过去给别人讲题去了,于生忽然想起一点……不算久远的事。
他之前待的是滨三重点班,话虽如此,里边有一大半靠关系进来浑水摸鱼的学生,开学时听说他中考成绩第一,就想方设法地跟他拉关系,尤其是考前。
另一批靠自己实力进来的学生,更是一个个眼高手低,看见比自己成绩好的就眼红,眼里一天到晚都是竞争。
于生被这两种极端货色搞得烦不胜烦,某一次月考时干脆乱写一通,考了个全班垫底,自此一劳永逸:没人抄他答案,也没人阴阳怪气了。
而像这种相互讨教的情况,在滨三根本不可能有。
行吧,没那么讨人厌。不过……
于生用余光看向依然在讲题的林拟,回想起之前班会课上,老周给大家看的成绩,用林拟刚才的话回敬他:蛮厉害的嘛。
下午,突降大雨。
这在滨海并不少见,因为天气闷热,九月底的下午两三点最常下这种暴雨,持续时间很短,但足够把地面浇透。
“我靠别啊,篮球场都湿了怎么打?”见雨色变的赵文勋靠在窗户上,忧愁地看着树叶在窗外被打得颤抖,抱怨道:“早不下晚不下,偏偏今天约了生哥……”
陈浩宇坐他旁边,一下子没听明白:“等等?你说约了谁?”
赵文勋理直气壮地说:“于生啊,咱生哥。”
信息量如此之大,让陈浩宇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场合:“你就这么叫上啦?不是,你怎么约他来打球?”
“我问他就答应了嘛,这样正好!加老邱咱们三打三。”酷爱称兄道弟的赵文勋话锋一转,怨妇似的叹气道,“唉,这场没眼力见的雨哟……”
“对了,同学们相互转告一下,”这时,一直在讲台上回答问题的英语老师探头说道:“晚上咱们考个试,通校的同学记得留下来。”
“啊……刚考完期初又考?”
英语老师没理会大家的抱怨,背起包就出门了:“年段定的练习,要抱怨别找我哦。”
既然要留下,放学之后于生便没有走远,踩着满地潮湿,到学校附近的街上解决了晚餐。
回到教室时,太阳已经向着西边沉沉而落。
他并不讨厌这个突然的考试:一来是他想看看滨一的试卷质量;二来是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好好发挥一次了,正好找找感觉。
他先是拿出练习本刷了几页权当练手,抬头想放松一下颈椎时,看见很多本该低头复习的同学都在望向窗外。
不由自主地,他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只见窗外低矮的山峰上,大片大片的积雨云被夕阳与水汽染上了果实似的颜色,火红里跃动着橘黄,橘黄后又拖着玫粉,混在还未入夜的天空中,烧成满天的色彩。
原本就没有静下心来的学生,又开始悄悄地躁动。
“哇你看,超漂亮啊这天。”
“哎呀你过去点我看不见了……拍两张先。”
“这边太小了,外面肯定看得更清楚。”
先是有几个人大着胆子出去了,随后带动他们的前后桌、渐渐的是大半个班……最后教室里居然只剩下于生一个人了。
不是?于生看着面前纸张上的一堆字母,心思却飘忽在外,对眼前的情景简直没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晚自习还跑出去看晚霞?他们学校不管吗?
这个想法一出,立马被他抹掉了后半部分: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最不服管教的,好像根本没理由说别人。
“于生。”这时有人在窗外叫他。
是林拟,他手里拿着副不知哪来的小型相机,正双臂撑在窗台上,浅笑着对他说:“出来看看吧,真的很漂亮。”
一开始于生没理,转头却发现自己压根看不下去题,只好认栽,起身走出后门。
出门后他更是没想到:不仅是他们班,其他班级也有许多学生出来,他们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个“晚自习时间”,走出教室、走过连廊,只是为了欣赏一会今天暴雨送来的晚霞。
林拟巧妙地捕捉到了他表情里的不可置信,一边调整着拍摄的角度,一边说:“偶尔放松一下心情,老师不会说什么的。”
于生看着教学楼间隙中的大片色彩,忽然很轻很轻地笑了,像是了然又像是自嘲,说:“我以为你至少会管一下。”
“有什么好管的?一点小事。”林拟手里的相机发出“咔擦”的快门响,“大家只是因为想做所以就做了——不用考虑后果。”
因为想做所以就做了,因为瞻前顾后不是这个年纪的风格。
“你们学校,”于生抬手挡住吹来的微凉晚风,在林拟看照片时开口说道,“真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