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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香羹 ...

  •   “吁~”
      任风言心系昨夜男子,一路策马狂奔,待行至小院时又突然紧收缰绳,致使马儿受惊,立起前蹄,差些掀翻车身。
      她纵身下马,从门口排列齐整的柴垛中搬下一捆,挪至车身一侧,轻推车门往里探去,只见医工紧紧抱住药箱蜷在一角,面色苍白。
      任风言心想:“不好,请了个脆皮医生。”当下爬进车厢谢罪:“吴医工,我救人心切,多有得罪,万望见谅!”遂仔细搀扶医工下马,不敢有一丝怠慢。
      吴医工惊魂未定,缓缓起身坐稳,握着任风言的手臂,弯腰走出车厢。他下马车后仍有些打颤,苦笑道:“你这小女娘,亏得我才不惑之年,若要再上些岁数,怕是通身的骨头全部散了架去。”
      任风言赔笑后,复谢罪道:“人命关天,多有得罪,还望医工海涵,今日我独创香羹一食,一口下去,嫩滑爽口,沁人心脾,吴医工定要尝尝才好,权当我赔罪之礼。”
      吴医工笑而不语,抬头环顾四周,忽而神情微妙复杂,“此乃莫非系护羌校尉任将军的庄子?”
      任风言答:“正是。”遂又问道:“吴医工怎知这偏僻之院,任家这所宅院,平日里无人居住,我于去年居于此处,只一年矣。”
      吴医工神情黯然,似触景生情般,苦笑道:“你虽为任家婢女,可年岁尚小,难怪不知此事。十五年前,此处住了位有孕的妇人,生产后血崩,等我赶至时,已无力为天。你这小女娘莫非犯了错处,被赶来此处了?”
      任风言笑而不语,她自来此处,便道自己乃任府婢女,替主家守着院子,附近佃户人家起初不信,后见其不通稼穑之事,却无银钱之忧,便也信她所言。且她好助人为乐,更是与佃户们处得一团和气。
      任风言笑道:“吴医工不仅医术闻名乡里,想来还会些卜筮之术,竟料事如神,快些随我进去看我阿兄罢。”
      语毕,两人一同进了院子。
      进门后,吴医工只瞧了一眼床榻,便叹气连连,神情无奈。只见那名中箭男子面无血色,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裹了一圈又一圈的麻布,箭矢已被丢在了一旁,左肩的麻布上渗出了大片血迹。
      他疾步上前为男子把脉,又用手掰开眼皮瞧了瞧,遂打开随身医箱,用剪子仔细将男子身上厚实的麻布剪开,细致查看各处伤势,略带斥责道:“你这小女娘,怎得自己把箭给拔了!”
      接着,吴医工俯下身嗅了嗅男子左肩的伤口,“你竟给他擦了酒?”
      任风言受到如此诘问,瞬间有些手足无措,但仍理直气壮地答道:“我怕箭上有毒,就想着先将箭拔下。因这箭头乃金属所造,极易致使伤口化脓,这才想着先用盐水清洗伤口,再佐以药酒擦拭。吴医工,且放宽心,我阿兄生得壮实,流些血罢了,不打紧。”
      吴医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怜悯地看了眼床上的男子,似是安慰自己那般,嘴里念念有词:“无妨,无妨”。
      任风言心中无底,复问道:“吴医工,我家阿兄是否中毒?怎得从昨晚至今还在昏迷?”
      吴医工听罢,敷衍地笑了声,转而神情严肃,冷声道:“他中毒了,然此毒并不足以致死,你且宽心。至于为何昏迷不醒,你且细瞧这箭镞,呈倒三角之形,你昨夜贸然拔出,连皮带肉被勾出深痕不说,之后你还往他伤口上撒盐,怕是他醒来也会被疼晕过去。”
      吴医工还真是神机妙算。昨晚男子正欲睁眼,只见一妙龄女娘一把将自己胸前插着的箭矢利落拔出,疼痛感霎时遍及全身,加之毒素蔓延,复陷入昏迷。
      今日醒来正巧碰上任风言驾着马车带来医工,他便假装还在昏迷,好见机行事。
      任风言听罢,频频点头,“吴医工真是神通广大,料事如神。我阿兄就托付吴医工了,还望救他一命。我这就去做香羹,保你喜欢,且这兴国除我之外无人知其做法。”
      任风言拱手行了大礼,直奔左侧院子。她先在院内的稻草堆中摸出了两枚鸡蛋,进厨房后取出橱柜里的鲜奶放在灶台上。这个时代,中原地区的人还没有喝牛奶的习惯,刚好有家佃户的母牛产仔,她便用钱买了些。随后,她转身去灶下生火,待灶下火势起来后,将鲜奶倒入灶眼上的小型釜中煮沸,随后倒入陶甑中晾凉。
      等待间,她又准备了两口陶碗,用鸡蛋轻轻磕碰碗沿,将蛋清蛋黄分开倒入碗中。随后,用木勺从陶罐中盛一勺去年用甘蔗汁熬成的糖浆,加入蛋清中并搅拌均匀。接着,用筷子和木勺小心去掉陶甑中的奶皮,将拌好的蛋清缓缓倒入,同时挤几滴青皮的柑橘汁去腥味。为了口感细腻,她将目前制得的牛奶混合液用竹筛过滤一遍,随后分到五口陶碗中。
      蛋黄也不好浪费,任风言将蛋黄打散后直接在陶碗中加少许粗盐、猪油和水,与之前的五口陶碗放在一起。
      接下来,她取出大型釜放在灶眼上,往里装了一半的水,再取出甑锅放在大型釜的上边,将刚刚准备好的六口陶碗放在甑锅中,并用盘子盖住每一口陶碗,待釜中的水煮沸后,水蒸气会通过筚孔蒸熟碗中的液体。
      去年,任风言刚来到乡下时,对于生火做饭实在是束手无策,只能去佃户家蹭饭吃。之后,她虚心向庄子上的佃户请教,经过这一年的训练,如今已是轻车熟路。
      “吴医工,香羹好了。”
      任风言走进寝屋,将香羹置于案上,瞧着男子的伤口已好生处理,转头见吴医工仔细抚
      摸着箭矢。她索性走到吴医工身后,拍了拍他肩头,吓得吴医工忙回过头。
      任风言敏锐地觉察出了医工的异样,遂问道:“吴医工,莫非此箭有何来历?”
      吴医工神情严肃,质问道:“这铁箭镞的规制,非一般人所有,你阿兄被何人所伤?”
      任风言略一思忖,冷声道:“一群蒙面之人,我与阿兄路过乌山时被其流箭误伤,仅此而已。”
      事实上,男子是她昨晚于乌山脚下偶然遇见,非她亲兄。那时,男子躺在大路一侧草丛中,左肩中箭,任风言遂找来附近佃户王家男主人,一并将人搬回了小院。男子身着真丝锦袍,若非天潢贵胄,也是世家公子,若非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亦出自翰墨诗书之族。可任风言摸遍了他全身都找不到任何彰显身份的物件,只腰间系着一块刻有龙纹的玉璧,想来价值不菲。
      身份尊贵之人中箭后孤身瘫倒于乌山,这其中一定有故事。好奇心驱使着任风言下决心救他。
      任风言端起陶碗,将勺子放在左侧递给吴医工道:“此物唤作香羹,口味独特,吴医工快尝尝。”
      吴医工接过后,先用勺子轻轻触碰已凝固的香羹,又凑鼻闻了闻,轻轻从中间舀了一勺放入口中,瞬间,他睁圆滚了双眼,一脸惊喜,将碗中的香羹一扫而光,“这是用什么做的?怎会如此美味,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任风言笑而不答,随后行礼道:“多谢吴医工救命之恩,不知我家阿兄何时能醒?”
      吴医工递给她一瓶药:“女娘子莫担心,不出今晚就能醒来了。日后更换麻布时需先上药,别绑太紧或太松,也别多缠,暑气未消,不宜捂着。”
      “多谢!”
      任风言将吴医工送回城东后匆匆赶回小院,云霞染红了天空。
      男子仍未苏醒,她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脸颊,这张脸酷似高一时的班长。那时,她任文体委员,两个人偶尔还一起组织活动。高二文理分班后,成了隔壁班,路上遇见,相互打声招呼,仅此而已。她每次路过他们班时,总能看见他安静地坐在课桌前,桌上堆满了各科的教科书,手里捧着红色封皮的《五三》,琢磨着题型。
      若不是来到此处,此刻的她亦是困于题海的高三生。
      她转身正要去庖厨,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咳嗽声,那男子轻声喊道:“水……女公子留步,可否给我口水喝。”
      男子将碗中水一饮而尽,任风言这才开口问道:“你是何人?怎得受如此重伤?”
      男子笑答:“阿妹问的哪里话?昨夜,你与为兄一道路径乌山,为兄不幸被流箭所伤。你方才还记得,现下便忘了?”
      这厮方才那昏迷样竟是装的!
      任风言沿床榻坐下,因说:“那不过是唬医工的说词,莫要再玩笑。”遂起身跪坐于书案前,笑道:“公子不愿告知原委也无妨,不过萍水相逢,恰巧我路过救了你,也不用感谢,我将这两日诊治所费计算一番,你且听好,若无异议,便速速写封家书,差人将钱送来,接你回去罢。”
      君不器一怔,女子为救自己一早奔波县城去请铃医,为答谢铃医又忙前忙后做了香羹,还仔细询问昏迷之由,竟是为了索要钱财。
      经任风言计算,所缴费用如下:
      铃医看诊所费一百钱,包扎所用麻布五十钱,伤药五十钱,身上所穿麻衣十钱,预收半月房费四百五十钱,十五日饮食三百钱,共计九百六十钱。
      任风言不习惯繁体字,写得稍慢些,半晌才将写满了清单的竹简递给男子。
      君不器接过一瞧,那竹简上字迹歪斜,不易辨认,缺笔少画之字频频出现,仔细瞧好后,因说:“女公子这份单子我已瞧过,这九百六十钱,我认。”
      任风言大喜。自搬至庄上至今,原主积攒的月钱已所剩无几,若无别的法子,怕是每月都得去任府闹上一回。此次碰巧遇见这有钱的主,得好好榨些钱财出来。
      不料君不器话锋一转,叹道:“女公子,对不住,这钱我虽认下,可目下遭此一难,我竟忘却了前尘,连自个的姓名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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