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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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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言,你鬓边的头发全都白了!”
顾辞言从马背上抬头,便看到了正站在高耸城墙上向着自己欣喜招手的少女。她一身火红,雪白的小脸罩在缝了一层狐毛的帷帽中,一双眼睛亮得发光。
顾辞言闻言下意识抬手扶了一下鬓边,冰凉的雪花触及到温热的掌心瞬间化开。
少女看到他的动作,面上笑意更浓。
朔合位于大褚青州极北之地,群山莽莽。一至冬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顾辞言看着高墙上的人笑了笑,拍了拍悬挂在马鞍上的鱼桶,扬声道:“淼淼,下来!”
盛长宁转身飞速奔下城墙。
她艳色的披风在顾辞言眼前翻飞,像是天边一抹抓不住的流云。而后不过过了短短一瞬,这流云便飞到了自己面前。
顾辞言笑着俯下身,朝着面前之人伸出了自己的掌心。
盛长宁轻车熟路地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顾辞言手上用力,下一秒盛长宁便坐到了自己的身前。
她的好奇地看了一眼鱼篓,奇怪道:“哪里来的白鱼,辞言,你去半月湖冰钓了?”
顾辞言略略催鞭,御马与盛长宁一同入城,含笑回复:“听盛老将军说,你昨日念叨了一日想吃河鲜。”
盛长宁脸颊微微一红,隐秘的羞耻爬上心头,她道:“也没有一日吧……”
顾辞言淡笑着不说话。
盛长宁接着道:“我还以为你是去巡查了。”
一到冬季,粮食短缺下边境最易起暴乱,想起半月湖的位置,盛长宁担忧道:“半月湖离库嗒那么近,万一要是出事了……”
顾辞言笑着道:“放心,不会的。”
但盛长宁的心却不能因为顾辞言的承诺完全放下:“我是说万一……”
说话间,二人骑在同一匹马上步入内城。
顾老侯爷年轻时是喝醉了酒也能上阵杀敌的英雄,他与盛长宁的父亲盛将军是刎颈之交,二人同驻青州。
盛长宁出生在泰和九年的晚秋。那一年,南蛮入侵边境,与大褚军队酣战了半年。盛长宁的母亲在怀着她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盛将军被困敌营的消息,一时间惊惧交加导致早产,生下未足月的女儿后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看她一眼,便离开了。
等盛将军带着几十人马浑身浴血地冲回边城,最后只见到了爱妻的棺椁,以及襁褓里瘦弱幼小的女儿。
从出生起,盛长宁便一直待在南疆朔合。
她降生得太早,先天不足,素来体弱。在朔合待了那么长时间,也没能按盛将军所想将一身病骨磨成铁骨。
从城门口回到将军府,盛长宁欢欢喜喜地拉着顾辞言的手小跑入内,手里还提着一只鱼篓,欢欣鼓舞地开口:“爹,你看辞言他……”
话至一半,突然没有了声响。
一步入正堂,盛长宁和顾辞言同时看到了端坐在主位的盛将军和顾候。他们二人面上是少有的凝重,于此同时,厅内还站了另一群人。
为首的男人一身绛朱官袍,头戴黑色乌纱,四目相对时,他俯身行礼道:“顾世子,盛小姐。”
顾辞言若有所感,下意识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盛长宁面前。
男人见状微扬唇角,他的视线绕过顾辞言笔直地投向年幼的盛长宁,一字一句道:“下官奉圣上之命赶来,请盛小姐接旨。”
这一年,是泰和十九年。
盛长宁接到了大褚皇帝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一道圣旨。
一封黄卷感念盛将军军功,可怜盛长宁无女眷教养,千里迢迢从京都赶到朔合,只为邀她入京。
一份圣旨宣读完毕,盛长宁还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唯独顾辞言为她千辛万苦钓来的那条白鱼,在鱼篓里“噗通”一下翻了个身,似是在负隅顽抗。
盛长宁看到自己的父亲面色沉沉地走了过来,下一秒,她从懵懂中惊醒,立刻俯身将头抵在了地上,拜谢道:“臣女领旨,谢皇上隆恩。”
那时的盛长宁和多年后的白珺宁一样,只有十岁。
事后,盛将军问盛长宁:“淼淼,你当真愿意去京城吗?”
盛长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着道:“爹,女儿还没去过除朔合之外的地方呢。”
她说起这话时,脸上恰到好处的带了点欣喜及好奇,是以盛将军并未看出什么,只是叹了口气,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发顶。
接下圣旨当夜,盛长宁独坐于书房中盯着黄卷发呆时,房门突然被人轻轻扣响。
盛长宁回神,打开房门后见到了提着一只食盒的顾辞言。
顾辞言只比盛长宁年长两岁,小小年纪眉目还未完全张开,已经能看出日后的风姿。他的面容隐在夜色中,衬着雪色、月色,独显出一段清风朗月的风骨。
盛长宁对着顾辞言一笑,视线在他手中提着的食盒上扫视一眼,笑着道:“好香啊,我闻到了鱼汤的味道。”
顾辞言步入书房,打开食盒拿出瓷碗,替盛长宁盛了一碗温热的鱼汤,道:“你忘了我特意给你钓的鱼。”
“没忘没忘,”盛长宁接过瓷碗喝了口汤,鱼的鲜味瞬间从舌尖蔓延开来,她赞道“好喝!”
顾辞言紧紧地看着盛长宁喝汤,过了一会儿才沉声询问道:“淼淼,你很冷吗?”
盛长宁似乎是不懂顾辞言为何这样问,手上动作顿了顿,嘴上却很快回答:“我不冷啊。”
顾辞言皱起眉头:“可是你的手在发抖。”
盛长宁迷茫道:“是吗,我的手在发抖吗……”
顾辞言抬臂握住盛长宁冰冷的手,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淼淼,是害怕吗?”
这一次,盛长宁没有很快回答。
她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些,哑声道:“我只是有点难过,以后喝不到这么好的鱼汤了。”
有滚烫的液体落入了奶白色的鱼汤里,顾辞言道:“不会的。”
盛长宁询问:“辞言,到了京城,还能有这么新鲜的白鱼吗?”
“有,”顾辞言坚定地回答“你日后想喝鱼汤,我还会为你亲自去钓。”
盛长宁明白了顾辞言话中之意,猛地抬头。
顾辞言对着盛长宁安抚一笑:“所以淼淼,别怕,等等我好吗?”
盛长宁静静地回望着顾辞言,半晌后点头道:“好。”
十日后,盛长宁告别父亲亲友,率先启程离开了朔合。
从朔合到京都快马加鞭需要花十五日的光阴,正常赶路要二十日,盛长宁拖着一副先天不足的身子同与圣旨一起到来的官员们紧赶慢赶,最后用了一月时间才终于望见京都的城门。
彼时的盛长宁虽然年幼,但也知道皇帝并不是真的可怜她。
盛家军在天下威名过盛,盛将军靠着一场又一场胜仗在边境积攒了太多人心,于是,坐在高堂上的皇帝害怕了。
他怕盛将军功高震主、拥兵自重,凭着那战无不胜的几十万军马在朔合自立为王,更怕那些士兵像利刃一样直取京都,刺进他的喉咙!
所以他需要一个筹码,一个能压制、威胁盛将军的筹码。
而盛长宁,正是这个筹码。
不远万里来到大褚都城后,身边人甚至没给盛长宁一日的时间休息,便火急火燎地为她穿衣打扮,送她庄重地入宫面圣。
皇城宫闱内围墙高驻,规矩森严。那朱红色的宫墙,不仅能挡住远山,甚至能遮蔽天日。
进入皇宫,在大褚历代皇后居住的凤仪宫内,盛长宁见了大褚最尊贵的两个人——皇帝和林皇后。
皇帝端着圣威,不过简单和她说了几句慰问的话后便不再开口。反倒是林皇后笑着朝盛长宁招了招手,柔声道:“好姑娘,走近些,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盛长宁行了一礼,小步走到林皇后身边。
盛长宁生于朔合长于朔合,过去还从未见过像林皇后这样婉约柔和的美丽女子。她身材消瘦单薄,面色也不红润,周身打扮并不华贵艳丽,安静坐着时仿佛一支遗世独立的玉兰花。
与此同时,盛长宁看到了站在林皇后旁边的少年。
他一身玄色,立于林皇后身侧,一明一暗,是两种风采。但细细观察之下,又能看出二人眉宇间是很相像的。
林皇后秀雅美丽,这种面容出现在女子身上再适合不过。那少年生了一副那样的样貌竟也不突兀,反倒极其出挑吸睛。他的面色是玉质的冷白,剑眉修目,薄唇微抿。视线习惯性地下垂着,蝶翼般的长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盛长宁无意间扫视一眼,正要移开视线,突然对上一双如浓墨般漆黑的瞳孔。
还不等盛长宁先做出任何反应,对方先淡淡地扭过了头。
另一边,林皇后轻轻握住盛长宁的手,上下细细打量着她的面容,夸赞道:“长宁年龄虽小,但也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等及笄后还不知道要出落得怎样倾国倾城呢。”
盛长宁抿唇一笑,乖巧谢恩:“多谢皇后娘娘赞誉。”
“不必这样拘泥于礼数,长宁以往在朔合如何,眼下到了京都便还是如何。”林皇后宽慰了我几句,扭头招来身边的少年,亲昵地开口道“阿陵,过来。”
李濯陵沉默不语地走近。
林皇后柔笑道:“长宁,这是本宫的儿子濯陵。你刚到京都若觉得无趣,可随时去找他,他在母家也有个妹妹叫蔓锦,二人相处极为融洽,如今你也是濯陵的妹妹了。”
盛长宁没应下林皇后的话,只规规矩矩地又道了声谢。
那时的她心里想的是——她不用别人陪,她只等顾辞言回京。
顾辞言,顾辞言。
顾辞言什么时候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