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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妹妹 ...

  •   并非是江允珂刻意作怪。
      他虽雷厉风行,行事霸道,但一切出发点皆是为了铲奸除恶,护大靖江山稳定。

      公事当先,无人敢置喙。
      可若他为陆氏强出头,先不说那些守株待兔想要上奏参他一本的文官,恐怕就连身边的宋攸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但人各有自己的立场,谁又能无私到事事替他人考虑周全。
      兰予抬起头来,哀怨地看向他:“可母亲借给你玉佩也是协助查案了,你救她是师出有名的。”

      “万千将士英勇杀敌,无论死伤多少,都得是打了胜仗凯旋后才论功行赏。一旦战败,不受千夫所指就已是万幸,何人会替那些付出心血乃至生命的人求要恩典?”

      言下之意便是案子还未了结,一切还未成定局。
      兰予被他这番言辞怼得胸口生疼,差点踹不上气来,分明是他有求于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兰予不愿再与他争论,状若无意地撇过脸去,悄悄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花。
      他知道兰予是个要强的姑娘,只得默契地挪开视线,装作不曾注意到这一幕,终是叹了口气,开口道:

      “沈小姐,清鉴司并非是我江允珂一人做主。无论你以何种方式向杨梅取得解药,我权当自己耳聋眼瞎,任谁拿此事嚼舌根,我都愿意背负失察之过。可这事一旦经我之手就全然变了性质,我若逼迫她救你母亲,被有心人借题发挥大做文章,你母亲即便拿到解药也性命堪忧。在我之上还有宋大人,在清鉴司之上还有皇帝,君心最是多疑难测,我一个本该无情冷血的指挥使有了私情恩怨,你猜他们会如何处置你和你的家人?”

      一番话听得兰予脑袋嗡嗡作响,悲戚的眼神交织着惆怅,她嘟囔着辩驳,却是声音越发细弱,几不可闻:
      “你不是无情冷血,你只是故作麻木。你所谓的道义,不过是披着道义外衣的自私和虚伪,将黎民百姓的性命视如草芥的人,却说着保家卫国的正义之辞,你不觉得可笑?”

      兰予显然是因悲愤气昏了头,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谋略,什么周旋,她统统都不想再去深思熟虑,只想任性地逞这口舌之快来宣泄自己心里的压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番话如一根刺扎在江允珂心头,听得他心里沉甸甸地难受。

      若是换作旁人,他定会怒不可遏,可刚转过头去想发作,就看见兰予低垂着头,掩面哽咽:“抱歉,是我出言不逊......我们终究谁都不是圣贤人,我自己尚且做不到摒弃私欲,又如何怪罪于你,我只痛恨自己无能。”

      短暂地抽噎后,兰予胡乱拭去泪水,情绪渐渐平静,她红肿的双眼里并不见软弱,反倒愈发坚定。
      “我的母亲自是由我来救,不必劳江大人费心。”

      一瞬间,她竟自己从哀怨转为释怀。

      江允珂被她如此强大的自愈能力和豁达胸怀所震撼,他深邃莫测的瞳孔渐渐汇聚,灼灼目光仿佛穿过兰予的身躯,飘向更远处。

      他好像又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一群仆妇拉拽着他与母亲分离......
      妹妹还在襁褓中啼哭,他愣愣地眼看着母亲被人硬生生塞进轿撵之中,众目睽睽之下,他连哭的勇气都没有,将悲愤生生咽下,连道别都如鲠在喉。

      思绪飘远间,不知不觉他竟也湿了眼眶,如若他那时也有沈兰予这般决心和勇气,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句不是冷血无情,而是故作麻木,当真是一针见血。

      似是自嘲一般,江允珂嘴角浮现轻蔑的嗤笑。
      他总以为自己的胆大无畏,或许只是虚张声势,论起意志和内心,他倒竟不如一个弱女子坚毅强大。

      兰予无暇顾及身旁男子的异常,她抿唇缓了神色,再抬头时已收敛了万千情绪。
      靠人不如靠自己,她其实早有独自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只是这些天来,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硬撑了太久太久。

      怨天尤人解决不了问题,她只能靠自己。
      眼下她手里还有沈诗琪这个筹码,她相信杨梅不会弃自己唯一的女儿于不顾,可她对自己能否保住沈诗琪的性命暂时还没什么把握。

      既然如此,也只能赌一把了。
      她长长吐出口气,一脸正色道:“我若将玉佩借给你,无论我与杨梅的交易是什么,你必须站在我这边。”

      “只要不有违国法,我必定助你。”
      “口说无凭,你得给我立个字据。”

      字据极易被当作日后要挟人的把柄,她本担心江允珂不肯留下这样的东西给她。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答应得很爽快。
      为保险起见,兰予多留了个心眼,她特意让江允珂写了两份,一份用右手写,一份用左手写。

      面对江允珂的诧异,兰予也毫不掩饰自己的猜想,打开天窗说敞亮话。
      “白天你在明纪堂描摹字帖,搁笔之后再提笔时,我看见你是先用左手将笔拿起,虽然你是换到右手才开始书写,但你左手握笔的姿势也很娴熟。”

      手里的筹码永不嫌多,自己既然已经发觉他的端倪又何必藏着掖着,倒不如开诚布公,叫他自己知晓其中利害。
      兰予心想,总归自己是正大光明瞧见的,顶多被他认为自己心思深沉罢了,反正江允珂打心底便将自己视为阴狠之人,又有何妨再多一条偏见。

      只是她不知,此时此刻,江允珂非但不觉得她心思重,反倒涌上一股安心。
      他本为自己拒绝替她拿解药一事心生亏欠,但见兰予如此胆大心细,他顿时心里庆幸不已。

      这样聪慧敏锐的姑娘,必定会得偿所愿的吧。

      江允珂离开时,四周万籁俱寂,漆黑的夜空像一口倒置的铁锅,仿佛将众人禁锢其中。
      他特意从正门离开,半开不开的窗户依旧时不时吱呀作响,兰予倚靠在窗边,看着男子渐行渐远的背影。

      夜风吹散她松松垮垮挽起的长发,兰予闭上眼感受着寒意的侵袭。
      从前她最是怕冷,如今竟也习惯了,这样的冷风也好,总能叫人保持清醒。

      她不想做温室娇养的花儿,弱不禁风,摇摇欲坠。
      她要做那长青的绿竹,任凭什么风,任由什么劫,她都不会倒下。

      *

      夜已深,江允珂步履不停,朝着明纪堂去。
      宋攸要见他,他不得不去。

      江允珂虽已算是特立独行之流,但做事从不逾矩,任凭谁瞧他不顺眼,终归也拿捏不住他的错处。
      在规矩之内横行霸道,旁人不服也得憋着。

      他大步流星踏进明纪堂,宋攸一如既往坐在椅子上喝茶。
      “大晚上的,没有耽误沈大小姐休息吧?”

      在清鉴司内,任何人的动作都在宋攸监视下,故而江允珂早有准备。
      他轻笑着摇头,故作满不在乎地回应:“如何作息还由不得她选。”

      今日在府衙,那个满嘴胡言的李嬷嬷称自己去过湖心亭旁,江允珂便提出他须跟得三个姑娘确认一番才行。
      毕竟织忆和绣珠本就是他的人,唯有沈兰予不是。

      宋攸觉得稳妥起见问问倒无妨,他也不希望杨梅被他们密谋带走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说起那李嬷嬷,宋攸来了兴致。

      他直言可惜江允珂离去得早,没见到那老太婆被宋攸几句话带偏,随后开始前言不搭后语,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便开始在公堂上作疯癫之状,把一旁的祝夫人都吓得不轻。

      那日,祝夫人吩咐李嬷嬷盯着杨梅,哪知这李嬷嬷本就是被杨梅同伙给收买的,她应下祝夫人的叮嘱后非但没有照做,反而借机将其他婆子支开,好给杨梅行方便。
      江允珂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却是来来回回反复推敲。怪不得杨梅对祝府内院地形如此熟悉,如此便也说得通。

      宋攸并不知梅花耳坠,问起江允珂如何看待沈秉昌拒认尸身一事。
      “毕竟是十年的枕边人,又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宠妾,想来即便是化作灰,他也不会认错的吧。”江允珂依旧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太极。

      宋攸带有探究意味的目光一扫而过,主动提起沈秉昌指着那副耳坠嚷嚷着“不对不对”时的画面,江允珂敏锐捕捉到他眼里转瞬即逝的试探,不假思索地回应:
      “有人伪造了尸身,却忽略了重要的信物,不过——敌人的疏忽,不正是我们的机会吗?”

      闻听此言,宋攸附和着笑出声来,好似真心赞同,却在笑声戛然而止后突然沉声问道:“你当真觉得,这是对方的疏忽?”
      江允珂眉尾一挑,反问一句:“不然以宋大人之见该是如何呢?”

      对方既能短时间内想出伪造尸身,混淆身份的法子,定然心思缜密至极,岂能轻易犯这样的错处。
      但江允珂依旧坚持装傻,总归宋攸眼下又无法与敌方对峙,何不干脆将事情推给暗处的人呢。

      官场上,最是忌讳越级自作主张。
      耳坠一事,是江允珂与沈兰予私下交易,若是摆在明面上来,只怕宋攸会疑心更多,倒不如死咬不知。

      眼下形势变化莫测,手里线索千头万绪。

      江允珂给自己倒了杯茶,温度正好合适,他的手指来回摩挲着杯身,犹豫着该不该将净云寺的事情告诉宋攸。
      并非是他想独揽功劳,也不是他存心隐瞒情报,只是他太了解宋攸。

      若只是纯粹的敌友倒还好说,最怕的便是两者之间并无明确界限,尤其是位高权重的达官贵人。
      宋攸这样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有着玲珑心思之人,只怕他未必会将正义贯彻到底。

      但江允珂的计划不得耽误,时不待人,他必须提前布局。
      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喜事,嘴角一勾,露出轻松的笑。在宋攸不解好奇的视线下,江允珂将茶水一饮而尽,空杯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大人许久没见过之玥了吧!”
      轻飘飘一句话,宋攸的神色立马变得复杂。

      江之玥,乃是江允珂的亲妹妹,曾与宋攸定下娃娃亲。
      三人自小一同在宋府长大,情谊非同寻常。

      年幼时哪里懂什么叫娃娃亲,三个小豆丁整日只知道嬉戏玩乐。后不知之玥同宋攸私底下因何事起了争执,两人大吵一架后便双双闹着不肯要这门亲事。
      没过多久,江允珂就带着妹妹离了宋府。一别多年,三人再也没见过,连江允珂和宋攸也是后来恰巧在科举时相逢。

      如今再提及之玥,不知宋攸心里作何感想。
      江允珂不等他反应,抢先开口:“前些日子收到之玥的来信,说独自在江南玩着乏味,想来京州转转,应该过几日便会抵达,到时候还望宋大人许我两日假啊。”

      提及江之玥三个字,已是如同手持利刃深深剜在宋攸心头,再说起她不日抵达京州,更是在他刺痛的伤口上肆无忌惮地撒上一把盐。
      却是哑巴吃黄连,痛也得憋着。

      “那是自然,你带她在京州好好转转。”
      “得宋大人的吩咐,我岂敢怠慢了她。”

      宋攸终是咽下所有情绪,若无其事地离去,一如当年他眼看着江氏兄妹离开宋府时那般漠然。
      望着宋攸佯装振作,却仍满是失魂落魄的背影,江允珂悬着的心总算落地。

      宋攸,你果然还在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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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本周将掉落7000字,感兴趣的宝子可以先点收囤一囤噢,谢谢大家(强行摁头mua)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