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无声》彰凝

6、倾岩（6）

　　握紧方向盘的双手，一再用力，有悸动也有紧张，因为手心里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许博阳如愿以偿，倾岩，终于坐在了他的副驾上。

　　如果这一步，是在原定的情况下发生，那么，他此刻的内心一定是踏实的。

　　但事实上，他心底忐忑不安。

　　倾岩像是被封印住，浅浅呼吸，是他仅有的动作。

　　手背上，不属于他的温度，很烫，正灼烧着他的皮肤。

　　通过那些球赛的视频图片，他细致观察过他的手掌，万万没想到，他的手心会附在自己的上面。

　　时间回到两分钟以前，许博阳拉起倾岩，将他带进自己车内。

　　而半分钟以前，许博阳倾身过来，给他系好安全带。

　　现在，倾岩的每一次呼吸里，都带有许博阳的气息。

　　倾岩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点头同意，只是很清楚，当下的处境，对他是一种考验。

　　理智能否取胜，倾岩没有十足的信心。

　　想要靠近他，好像是他的一种本能，骨子里头就是这样的。

　　可现实要抹杀掉这种本能，他唯有控制，再控制。

　　控制，何曾不是一种酷刑。

　　余光偷偷看他，当是接受行刑后的一种抚慰。

　　如同刚才的那些甜食，美妙得让人觉得，人间美好就是这样的甜蜜。

　　他原以为，自己的情感，与天空里的灰色一样，荒芜丛生。

　　但，从他看见他的那一眼起，浮沉数年的乌云全部散去，晴空显露，阳光散落满地。

　　暖洋洋的温馨画面，清晰浮现在脑海，倾岩指尖轻颤，似是在描绘一幅别样的图景。

　　后座上花束里的绿色，不期然地闯入他的眼角。

　　倾岩心口一窒，发颤的指尖抵住手心，后缓缓伸展开，从衣服口袋里找到了那片叶子。

　　兜兜转转，许博阳还是将他带去了现场。

　　今天，把生日祝福告诉他，是他的愿望，他希望他能给他机会。

　　先前，他柔柔点头的模样，已经刻进了他的内心深处，他贪心地想着，那不会是他最后一次看到。

　　他一定还会再点头。

　　至于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他一定会弄清楚，而不是先入为主地，将自己带入失败者的角色。

　　爱恋的种子刚刚发芽，他怎么能够残忍地连根拔起，不，它甚至还没有生根。

　　倾岩跟在他身侧，走向未知的前方。

　　许是随着目的地的靠近，他回想起台历上画的蜡烛，同时，想到了逃跑。

　　许博阳全部心思，都落在倾岩的身上，所以，任何的风吹草动，他都不会错过。

　　“还好吗？”

　　闻言，倾岩回神，但眼底的受伤没来得及收回。

　　这样的目光，足以唤醒许博阳心底的每一片柔软，他微微俯身，不给他目光躲闪的机会：“倾岩，生日快乐。这是我想给你的惊喜。”

　　面对他，倾岩的感官以及行为动作，好似附上一层魔法的外衣，由不得他掌控。

　　逃不开，也躲不掉，他抬眸看着他深邃的眉眼，很努力地，在万千汉字里，找到回答：“谢谢你，但……我不过生日。”

　　听了这，许博阳的思考，像脱缰的野马，尽情奔腾，而目的地是未知的。

　　谢谢你，但我不喜欢你。

　　自己明明没有告白，他却无厘头的认为，他在拒绝他的感情。

　　他清泉一样澄澈的眼眸，怎会撒谎。

　　所以，他的拒绝是发自内心的，是情真意切的。

　　许博阳错开目光，胆怯了，也犯浑了，他这样猜忌他的心思，可恨又可怕。

　　倾岩的目光，追随着许博阳：“对不起。”

　　“对不起。”许博阳再看向他的时候，真情流露。

　　两人异口同声。

　　“我没事。”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都有些着急，恨不能剖开一切，让对方直接触碰到内心深处的语言，而不仅仅是现在这样，让对方听着嘴唇里干巴巴的回答。

　　前一秒，倾岩还能勇敢追随而去，而现在，面对他炙热的目光，他又想要逃跑了，可无路可逃。

　　“倾岩，对不起，为那一晚我向你道歉。”

　　倾岩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脸颊却慢慢烫了起来。

　　莹白如玉的肌肤上，附上一层淡淡的红云，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泛着盈盈水光。

　　原来，那晚在月色没有照亮的地方，竟藏着这样的景色。

　　一抹红，一抹明亮，因为是他，那便是最好的配色。

　　许博阳听见自己内心的嘶吼，那是想要拥有眼前这个人更多美好的贪念。

　　许博阳情不自禁地，往前迈出一小步。

　　这个细节，惊到了倾岩，他不知所措地往后接连退了两步。

　　这一幕落在许博阳眼里，分明是避之不及。

　　太着急眼前的人会消失，他笨拙地重复：“倾岩，对不起。”

　　他眼里的光，是何时亮起的，倾岩不知道。只是记得，从第一眼起，他就记住了他眸光的温暖与耀眼。

　　但现在，光芒黯淡了下去。

　　可事实呢，又不仅仅如此。

　　倾岩还能感觉到，裂痕在他身上蜿蜒，他好像就要碎掉了。

　　倾岩打开手掌，想要稳稳地全部接住，再一块块的拼揍起来。

　　他及时拽住自己脱缰而去的思绪，急切地喊他的名字：“许博阳。”

　　许博阳的眸光，几不可闻地闪了一下。

　　倾岩受到鼓舞一般，把心窝里的话全部拿出来：“许博阳，谢谢你为我准备的生日惊喜，如果不是你，我甚至都忘记了今天是特别的。我做的长寿面味道还不错，你生日是何时，我想做给你尝尝，可以吗？”

　　当然可以！

　　许博阳想要呐喊，让他许博阳的整个世界，都要为之震颤！

　　但。

　　他不想这是个负担。

　　“如果是作为你的‘回礼’，那我不会告诉你我出生于何日。”我不想，你为此忧心。

　　愧疚，如浪潮，来势汹汹。

　　倾岩起唇：“我……”

　　下文，是空白的。

　　停顿的背后，是犹豫不决，是举棋不定，还是为难。

　　许博阳心疼他的欲言又止，可嘴里说出的话，却像是逼迫：“那如果我没有为你准备惊喜，你是否……还会想着给我做长寿面？”

　　他其实好想问他，那一眼，你也看到了我，对不对，我占据你的所有目光，对不对？

　　你也钟情于我，对不对……

　　倾岩拽住衣摆，红着脸撒谎：“不会。”

　　许博阳心底有哭有笑，但脸上只有笑意：“10月12日，我的生日。”

　　他的笑容，全是阳光的样子，倾岩的世界雨过天晴：“好，我记下了。”

　　“我送你回去吧？”

　　许博阳知道，如果自己不提出送他回去，他怕自己会克制不住，将他骗走，骗去他自己的家。

　　一个要给他做长寿面的人，真的很可爱。

　　倾岩还拽着衣角，这次是因为紧张：“不，不用了，谢谢啊。”

　　闻言，许博阳眼里的光，只剩下余韵。

　　眼下的拒绝，实则是今日的告别。

　　这下，许博阳的心底，全都是苦笑了，而面上的笑意，也即将四分五裂。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放他走掉的，让他只留下那一抹安宁美好的背影，徘徊在他的全部视线里。

　　他只记得，他点头的时候，是心有不甘的，也是想要嘶吼的，他的世界仿若在悲鸣。

　　那一眼，真的好特别，好深刻。

　　时间停留在那里多好，没有告别，只有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