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无声》彰凝

11、白祈（3）

　　白祈今夜的睡眠很浅，章皓只是动了下，他就醒了。

　　靠近，凝望，再靠近，接着俯身亲吻，继而再次凝望，最后抽离。

　　白祈感受着他的这些动作，明白过来，他这是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章皓下床，又俯身看了看陷在被褥里的人。

　　他的目光，很锋利，白祈觉得自己的血肉都要被穿透了。

　　一系列动作，都如此小心翼翼，显然是不想惊动他。

　　但，又为何要流露出这幅恋恋不舍的样子呢。

　　白祈真想把门窗封好，想要走？门都没有，给他乖乖待在这里！

　　不就是想看吗，仅仅看着他的脸，那怎么就够了呢！

　　他能扯掉睡衣上的整排纽扣，让他好好看看他腰腹间到底有多少指印！

　　不仅如此，他还要命令他数给他听！

　　白祈内心里越是咆哮，面上，反倒越像是睡着的样子。

　　一口白牙紧紧咬着，默默承受着两股情绪交织在一起的濒死感。

　　突然，白祈感觉到章皓迅速俯身，他的下巴尖被抬起。

　　紧接着，他吃痛松口。

　　源源不断的熟悉气息，涌入白祈的生命里。

　　看来，他的脸颊两侧，又要多出几个指印了。

　　无论如何辗转，都好像不够，贪念似海，无边无际，也似峰峦，走过一程还有一程。

　　不眠不休。

　　章皓差点重新跌入被褥里，手掌撑在床头，及时稳住自己的身形。

　　但他的另外一只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更加用力。

　　白祈的下巴尖，还落在别人的手里，他没法开口说话，水润润的唇瓣间，莹白的牙尖，泛着浅浅一层得逞的光芒。

　　章皓勾唇，眼眸深不可测。

　　他的舌尖，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他是个极少回忆起旧时光的人，但现在，他想到了那年夏天的吻。

　　西瓜最好的那一块，这个傻小孩，总是留给他吃。

　　可他最想尝的味道，却并不是这个。

　　他当时的手段很笨拙，只是白祈太纯真了，一点看不出来不说，还心甘情愿地跳进他的陷阱里。

　　白祈吞咽西瓜，喉咙上下滚动，章皓的目光落在修长的脖颈上，也随之滚动。

　　明明没有吃上几口，唇瓣上却浸润着浓浓的西瓜汁水，章皓微微抬起目光，定定地看着。

　　白祈放缓了呼吸，眼底泛起不安，章皓突然的沉默，像疾风，每一次都能卷走他的所有情绪，徒留下不安。

　　“别动。”说这两字时，章皓的喉咙又上下滚动了一记。

　　闻言，白祈端坐着，一动不动，看上去是多么的平静。

　　可惜，他的脑子里早已乱的一塌糊涂。

　　“你走啊，真当我捡不到其他人了呢。”

　　“把你养大的人是我，你眼睛看着别人做什么！眼里真那么容不下我啊，那你走吧。”

　　“还回来做什么，你幼不幼稚，拿离家出走这种手段耍我，很好玩是吗……”

　　他记得太多与章皓共处的画面，但此刻，那些凝聚着离别与争吵的场景，交织在了一起，敲出悲鸣。

　　白祈的全部感官，瞬间被恐惧吞噬，眼眶变得比唇角还要湿润。

　　章皓看他又乖又可怜的样子，循循诱哄：“最好吃的那块，是不是你偷吃掉了？”

　　章皓竖起眉毛，当真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样子：“我刚刚吃掉的那块，一点都不甜。”

　　他点了下他的鼻尖，继续道：“所以，我合理怀疑你偷吃！哼！”

　　白祈百口难辨，更何况，想到他又要开口让他走的可能，他更加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总想着，以这样安静的方式，来平息他的沉默与怒火。

　　章皓颇有些摩拳擦掌的阵仗，觉着，时候到了，再吓下去，打转的眼泪水就要流出来了，如此美丽的时刻，他才不想要尝到淡淡的咸味。

　　所以，他露出了自己的魔爪，他说：“把嘴巴张开。”

　　回忆至此，章皓低笑一声，当时那个连呼吸都忘记了的傻小孩，现在竟学会咬人了。

　　时过境迁，人没有那么好哄了吧。

　　章皓慢慢松开自己的手掌，末了，指腹揉了揉白祈的唇瓣。

　　所有告别的话，都藏在这轻柔的触碰里了，章皓起身，就要留下一抹背影。

　　突然。

　　一股无法拒绝的力量，从身后袭来，他避之不及，狠狠地摔回到被褥里。

　　他压着的枕头，应该是白祈的，因为，后脑碰到枕头的瞬间，他身上的味道，很快向他靠拢过来。

　　他人也一样，向他靠拢过来，坐在他的身上，小狗鼻子埋伏在他的耳侧，牙尖撕咬着他的耳朵，声音恶狠狠地：“不准走！”

　　反了天了。

　　章皓腰间用力，猛地起身，两人的位置瞬间调转，白祈两手搂着他的脖子，双腿仍裹挟着他的腰部。

　　好在，牙尖收了回去，但是，舌尖又开始调皮了。

　　章皓稳稳地抱紧他，自己调整了下，坐在床上，背靠床头，还悉心地曲起一条腿，给白祈靠着。

　　他膝盖抵在白祈背脊上的那一刻，白祈鼻子发酸。

　　想到自己从昨半夜醒来一直到现在，都在无理取闹，他闭上眼睛，泪珠终究还是垂落了下来。

　　章皓手掌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道：“走之前，再许你一个愿望，说吧，想要什么？”

　　白祈不语，乖乖地收回了自己的唇舌。

　　章皓真有些不确定了：“……难不成真的想要裙子？”

　　轻飘飘一句话，彻底唤醒了白祈，他缓缓直起身，坐正，神情颇有些严肃。

　　然而，接下来，他却悠哉自在地解开每一粒纽扣。

　　他指着身上的指印，语气相当的平静：“数数有几个？”

　　章皓垂眸看去，乐了，大掌附上去，揉了揉：“再来几个，等会儿一起数，如何？”

　　白祈深深看着他，他眉眼处的舒展，像温柔的触碰，他发现自己心间的起伏竟然被抚平了很多。

　　他真的离不开他。

　　这样的誓言，无需一次次去求证，他用心感受就好了。

　　白祈献祭一般，继续解开纽扣，不过，这次是章皓睡衣上的。

　　天还未亮，他们很难看清彼此，章皓却还要把被子掀起，让他们更好的藏起来。

　　傻小孩还是个害羞的人，他第一次这么勇敢，他当然要保护好他的自尊心，不想他后悔。

　　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他的力道，一遍遍在白祈的世界里，留下时光的痕迹。

　　白祈徜徉在拥有着他的时空里，忘我，也忘记了哭泣。

　　白祈惯用的逃避方式，就是睡觉。

　　醒来时，他身旁只剩下一只枕头。

　　白祈直起身，四下看看，发现今天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他伸手揉头发时，愣了一下，但眉宇间很快就舒展开。

　　他走下床，从衣柜里取了一顶假发，熟练地往脑袋上一放。

　　长长的头发，没有了，没关系，他早就准备好了假发。

　　他真正想要说的是，没关系，我可以等。

　　章皓，这一次，你打算让我等多久呢。

　　白祈突然后悔起来，真应该在他伏在他的心跳上的时候，问他这个问题。

　　但其实，这也没关系。

　　毕竟这次等到他回来，他已经可以为下一次的等待，做好打算了。

　　总在分别，相逢见缝插针，这一切像个密不透风的循环，想要找到突破口，谈何容易。

　　白祈轻轻抚过垂在身前的长卷发。

　　等他这次回来，他的头发肯定又长长的了。

　　那时候，他或许不会再傻傻地问是否真的要裙子，而是直接把他精挑细选的裙子，装进漂亮的礼盒里，亲手送给他。

　　想到这，白祈打开双臂，向后倒在床上，然后把章皓的枕头抓过来，遮住自己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