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歌》立花远山

80、第 80 章

　　一时间永璟琰要去当质子的消息在宫里和街坊间传开，百姓们对于这个事情，并没有表现出愤怒，战争的恐怖早已让他们麻木到只要可以将战争早日结束，是谁都行。
　　紫宸殿，永璟琰默默的坐在主殿的台阶上，尽管这会儿正值中午日头晒的人脸发烫，可是他好像没有感觉似的，整个人颓废的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什么，内心却出奇的冷静，比起刚知道这个消息时的慌乱，此刻他觉得去哪里都行，反正这世界天大地大，他这一撮浮萍，随便到飘哪里吧。
　　卫朝林走进紫宸殿，就瞧见将脑袋整个埋在□□的永璟琰，纵使听见他的脚步声，少年也没有丝毫反应。
　　卫朝林走上前来，默默蹲下身，“殿下…殿下…”男人轻轻呼唤着他。
　　半晌，永璟琰才抬起头来，脸色灰白，整个人死气沉沉，双目无神的看向他，却没有聚焦，额头上的汗水顺着侧脸流了下来。
　　“殿下，皇上的旨意来了。”卫朝林艰难开口，看着眼前的孩子，仿佛这一刻他也变成了杀人灼心的刽子手。
　　永璟琰起身，走到台阶下，跪在地上，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听着卫朝林在头顶上方读着圣旨，男人读完，看到永璟琰抬起手，将圣旨放在他手里。
　　卫朝林伸手想要安慰永璟琰，只是他能说些什么，停顿在半空的手并没有落下来，少年转身朝着殿内走去，卫朝林注视着这道消瘦的背影，或许此刻他早已心死，但是心死也可能成为一线生机，比起待在这个要吃掉人心的地方，出去了会有另一番可能。
　　永修权赶回来的这天，正是永璟琰启程的当天，男人驾马飞奔到城门口时，城门竟然大开着，里面的景象与往日无异，男人大惊，直接冲进城内，驶向长街，转眼就看到了一排长长的队伍，为首的是羽林军副统领荣廷辅，队伍浩浩荡荡的朝着城门口驶来。
　　永修权骑马停在原地，等候着朝他缓慢驶来的队伍，中间的马车里，永璟琰如一具行尸走肉，目视呆滞的看向正前方。
　　看到永修权，荣庭辅跳下马，走上前来，“大将军！”
　　“璟琰呢？”永修权直接开口问道。
　　“殿下…”荣廷辅说着朝身后的马车看去，永修权直接越过他，朝着马车大步走来。
　　车帘突然被人掀开，永修权蹲在马车上，“璟琰！”男人急切开口。
　　永璟琰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过神来，直直的看向他，看着看着眼眶变的湿润，压抑许久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声音嘶哑的喊道：“四叔！”
　　男人直接弯腰冲了进来，将少年抱在怀里，听着他压抑的哭声，永修权心里既气愤又苦涩。
　　“走，四叔带你回去。”永修权说着拉起少年的胳膊。
　　少年有些迟疑，脸上满是担心，永修权朝后看去，眼神鼓励着他，同他一起出了马车。
　　荣廷辅看到永修权将人带下，急忙走上前来，一把拉住永修权的另一只胳膊，“大将军，不要让我为难。”荣廷辅神色坚毅的说道。
　　永修权拉着永璟琰转身，看向荣廷辅，“荣统领，我不叫你为难，我自己去找皇上。”说完，拉起永璟琰就要走。
　　身后的男人忽然大声说道：“皇上也不想的，只是你看看现在东夷恢复以往的热闹，百姓生活安稳，不是你一直的理想吗？”
　　这边的吵闹声渐渐吸引了大批百姓过来围观，永璟琰要去南越的消息，老百姓们几日前已经知道了，今日队伍出发，百姓是寄予了这个决定极大的期盼的，永修权看着越来越多的百姓，眉头紧皱。
　　荣廷辅继续说道：“皇上已经同南越使者说清楚，殿下只是过去生活，其他和在东夷一样，就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这对东夷来说是最好的办法了。”
　　“换个地方？”男人朝着荣廷辅看了眼，满脸不屑，这话也亏他说的出口。
　　围观的百姓看了半天，才明白永修权是要将他们的救命稻草带走，中间已经有人开始大喊让他放开太子殿下，男人闻声看去，目露厉色。
　　但是百姓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让他放开永璟琰。
　　荣庭辅的目光环视着四周的百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面对百姓的呐喊，永修权绝不可能做到不管不顾。
　　见男人还没有放开永璟琰，人们开始纷纷跪下，为首的几人朝着永修权大喊：“将军，国家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我们不想再过担惊受怕、四处逃散的日子，还请您让殿下去吧。”几人说完，身后的众人跟着附和，声音震天，永修权看着长街上跪倒一片的百姓，整个人身子一顿，而后轻笑出声，这就是他拼死拼活保护着的百姓。
　　看着黑压压的一片，永修权仰起头，对着人群喊道：“我答应你们，我会将那南蛮驱除出东夷。”
　　说完，期待的看向人群，人群沉默半晌，忽然有人开口道：“将军，我们不想打仗啊，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还要打仗啊，打仗就会有人牺牲，我们不愿看到大家牺牲。”
　　听到那人说完，永修权不禁怀疑他是真的善良还是人性真正的自私呢？
　　“所以，太子的牺牲对你们来说不是牺牲？”永修权反问道。
　　那人沉默一会，继续说道：“至少太子过去还是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开战以后，我们百姓能过这样的日子吗？”
　　他这句话说完，永修权紧握着的手渐渐挣脱开来，永修权一个不留神，没来的及握紧，就让他挣脱开来，男人连忙侧身看向永璟琰。
　　烈日下，少年低垂着脑袋，浓密纤长的眼睫毛颤抖着，“四叔，让我走吧！”永璟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将这句话说了出来，现下说出这句话，对永修权来说，无疑是最致命的，要是他都放弃了，那他还靠什么去支撑，去同这些人抗争。
　　永修权紧紧的攥起永璟琰的胳膊，少年瘦弱的身体在宽大的衣袍里更显消瘦。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永修权直视着他的额头。
　　少年始终低着头。
　　“抬起头来，看着我，将你刚才那话再说一遍。”
　　永修权就这样注视着他，身边的荣廷辅一脸焦虑的看向两人，只要永璟琰愿意，那永修权再要阻拦，他肯定要去阻拦。现在就在等着少年再次确定自己的想法。
　　几人都在焦灼的等待着。
　　少年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平静的看向永修权，“四叔，放我走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不管大家，你呢？这样做对你好吗？”永修权说着脸色已不似刚才那般坚定。
　　少年低沉片刻，缓缓说道：“对我也好！”说完，朝着永修权露出了一抹稍显难看的笑容。
　　紧抓着他的双手慢慢松了开来，荣庭辅适时上前说道：“殿下，时候不早了，南越的人还在等着。”
　　少年立即转头，永修权抬起手想拉他，却只摸到了他宽大的袖腕，上马车前，少年回头看向永修权，眼眶猩红，颤抖的朝他说道：“四叔，保重！”说完，掀开车帘，消失在永修权的视野里。
　　队伍继续向前行进，永修权颓败的弓着身，没了往日的英姿飒爽。
　　看着队伍缓慢出城，缓慢向前行进，中间的那辆马车越来越小，永修权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再次抬头看向长街，刚才跪着的那一片人，早已四散消失，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幻觉，可是渐行渐远的马车又在提醒着他，那个少年他真的走了，那个从小爱缠着他的小孩，整天围着他喊着‘四叔’‘四叔’的人已经走了。
　　永修权心里难过极了，偏偏他还不能显露半分脆弱，赵荀和芥淮浅默默的注视着他，两人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赵荀上前，“将军，我先带兵回军营了。”说完朝着队伍示意，众人跟着他朝着郊外的军营驶去。
　　芥淮浅默默走上前来，看向永修权，“这趟去了，或许他的人生能更好一些吧，就像当年的我和姐姐一样。”
　　芥淮浅不懂得安慰人，但是她觉得凡事没有绝对，是好是坏只有去了才知道。
　　男人朝她点了点头，转身上马，朝着长街尽头驶去。
　　芥淮浅回想着刚才的场景，十几年前的自己和姐姐也并不知道她们会被永修权带去哪里，东夷是个怎样的地方她们也全然不知。幸运的是，她们遇到了永修权，所以相比当年说不定会惨死在故乡，现下的生活对她们来说已经很知足了。
　　养心殿。
　　“皇上，说是御亲王回来了。”
　　“回来了？”男人挑眉。
　　“已经到盛京了？”
　　“是的，说是在城门口闹出了不小动静。”
　　“他足足比预想的时间早回来了十天，看来他还是很在乎璟琰的。”男人说着一脸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
　　“璟琰出城了吧。”
　　“说是已经和南越的人碰面了。”
　　男人没在说话，南越信守承诺，答应退兵，可是他们东夷没了太子，想到这里，永靖渊沉声道：“那批选秀的女子可到宫里来了？”
　　“还没有，之前战乱，皇上没有提及此事。”
　　“是有那沈家女儿？”男人回想着当日见到沈香凝的样子。
　　“是的，沈家三女儿沈香凝。”卫朝林说道。
　　“三日后，让她们进宫。”
　　卫朝林走出养心殿，侧头看了眼殿内，内心的厌恶在心间汹涌翻腾，好像再多看一眼那人，他就要忍不住割断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