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读稿》陈合欢

1、第 1 章

　　“渺华——！”

　　就像坠入冰冷的深海，四肢被刺骨寒意包裹着，缓缓下沉。意识逐渐模糊，记忆化作碎片散开，旋转漂浮着纷纷离她远去。

　　她在昏迷中毫无知觉，安静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渺华——！”
　　那个声音又喊了一遍。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飘了很久，字节早已模糊——却又能从那颤抖的声调中，听出些让人心肝寸断的悲伤来。

　　沉寂的意识之海，忽有一念头亮起：
　　是谁在叫我呢？

　　黑暗中，渐渐下沉的身躯忽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紧接着，那亮起的念头宛如一点火星，刹那点燃了漫山遍野的山林，将她的神智猛地唤起！

　　渺华乍然睁开双眼——

　　这是哪儿？
　　而我……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她仿佛漂浮在幽暗的深海中，周遭没有任何光亮，寂静无声，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
　　片刻后，麻木的肢体渐渐恢复知觉，在冰水里泡了久了，骨头像被细细密密的针扎过，疼得钻心。与此同时，她感觉身体正在一点点下沉，四肢的温度也正一点点消散……

　　恐惧铺天盖地而来，几乎瞬间便狠狠地钳住了她的心！

　　渺华竭力挣扎，试图向上游去，却只是徒劳地耗尽了肺里所剩无几的空气。

　　谁能来救救我！
　　对于黑暗本能的害怕，使她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难道……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绝望之际，一个模糊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远处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圈白色光晕亮起，散发着些微暖意，拥有穿越时空的力量，将那声音从极遥远的地方传到她身边。

　　——仿佛一种指引。

　　体力几近耗尽，渺华甚至全凭求生的意志，朝着白光亮起的地方缓缓游去。到最后，意识渐渐涣散，就连眼前的光晕也逐渐模糊起来……

　　白色光晕温柔地包围着她，她眼皮沉重，终于忍不住合上双眼，彻底沉入意识之海——

　　幻境中，她的身体化作千万只银蝶，翩然飞远，渐渐消失在莹白的光亮中。

　　.

　　“渺华？！”
　　一道惊雷骤然在耳边炸起！

　　渺华猛地惊醒，入目是胡来那张怒气冲冲的脸，一双似芝麻的小眼睛又黑又亮，正冒着火，难以置信道：“你睡着了？”

　　胡来皱着眉，眉心那道让她十分熟悉的川字纹便格外明显，头上覆着银丝，颧骨很高，经常给人一种严厉古板的感觉。
　　虽然，实际并非如此。

　　渺华初初醒来，思绪有些混乱，不由自主往窗外望去。
　　不远处，茫茫天穹下，数座巍峨雪山拔地而起，利剑般刺向湛蓝的天幕，陡峭孤直。群鸟在山巅猝然展翅高飞，云雾在山川顶峰化作雨雪冰川，化作溪流沿着灰白的岩石表面急速流下，最终在视线望不到的地方汇成了壮阔江河。
　　——这里是昆仑。

　　下一瞬，她眼里莫名落下两行泪。

　　胡来仿佛被她猝不及防的眼泪烫到，忽而面色一变，迅速背过身去：“我又没骂你，哭什么？”

　　渺华连忙擦去脸上的眼泪，越擦却越多，有些狼狈：“老胡，我刚刚做了个噩梦……”

　　胡来被她气笑：“哟？你胆大包天，日日招惹虎妖，我倒不知你会怕什么。”

　　渺华急道：“我怕黑啊。”

　　——百年前，胡来将她从贩鸟的黑心商人手中救下，结伴来到昆仑修行。而在那之前，她被困在黑暗寂静的牢笼中不知多少年岁，就连听到雨声，都会惊颤不已。

　　胡来转过身，脸上仍是一副严肃的神情，语气却软和许多：
　　“休要转移话题！下次如果被我发现你在虎妖的地盘转悠，你这双找死的腿也没用了，我直接打断，听见没？”

　　虎妖？
　　渺华点点头，模样看上去十分乖巧。

　　胡来反而吹胡子瞪眼起来：“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下次却还要犯！留着你这条小命不好？非要作死？？”

　　渺华忙牵住他衣角：“老胡，别生气啦，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

　　胡来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紧接着，转身走出屋子。

　　细听屋外动静，原来胡来是心软给她弄吃的去了。渺华浅浅弯起唇角，笑眼盈盈地坐在高凳上，晃着腿，百无聊赖。

　　窗台上，素净陶瓶里插着一束花，那是她精心从草原上采来、用作装饰的。这间小屋有些简陋，却被胡来用妖法加固过，在昆仑几乎摧毁一切的狂风里，仍能屹立不倒……
　　这里，是她心之所归的家啊。

　　片刻之后，渺华跳下高凳，兴致盎然地跑出小屋。

　　草原上阳光明媚，高空的风追逐着戏弄云朵，不远处疾风推着草浪起伏跌宕，一直涌向云天相连的地方……

　　胡来站草地里，正对着她，满眼和蔼笑意，在向她招手。

　　渺华眼眸一亮，蹦蹦跳跳朝胡来跑去，发丝在疾风中乱舞着，热烈阳光将面庞上的兴奋照得一览无余。
　　然而当她渐渐走近，看见胡来青白发灰的脸色，心里忽然涌上一阵不详的预感。

　　果然，胡来缓缓开口道：“渺华，我要走了。”

　　走？为什么要走？
　　她骤然伸手，拽住胡来转身扬起的袖角，急促道：“走？你要去哪里？！”

　　指尖意外触碰到藏在衣袖内的皮肤，僵硬冰凉，她瞳孔骤缩，浑身血液瞬间冻在原地。

　　“老、老胡？”她大脑一片空白，只听自己颤抖的声音惊恐道：“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下一瞬，胡来僵硬的身躯猛地转了过来，直直冲向渺华，而他面中原本是眼睛的地方，赫然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恐怖黑洞！

　　“啊！”渺华惊叫。

　　胡来的声音变得沙哑又急促，仿佛瞬间衰老到垂死的年纪，充满怨恨道：“都是你害死了我——！！”

　　渺华猛地睁大双眼，只见那对幽幽空洞中忽然流出了黑色的液体。紧接着，胡来的身体像急速融化的冰，颓败倾塌，转眼化作一滩黑水。
　　那滩黑水拥有生命般，瞬间扬起，围成一圈诡异的黑幕，顿时铺天盖地朝渺华扑来——

　　转眼，她的世界再次落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