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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至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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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先生的意识慢慢飘荡在大街上,周围形形色色的行人匆匆走过,有的穿过他的身体,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这是暮冬,行人捂了捂自己的衣服,双手缩在温暖的口袋里,呼出的白气在空中逐渐消散。太阳并不刺眼,有些温和的贴在人身上,与空中飘落的雪花一道明亮了世界。车来车往的鸣笛,自行车的铃铛,风划过树间的沙沙声,千声万声声声入耳,从未感受到过的喧嚣正提醒着他,人间已至。
D先生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丝久违的熟悉感涌上他的心头,但很快却被另一种异样的感受取代。
“嗯?”D先生凭着对死亡无可比拟的敏锐,转进一条小巷,看到一个人躺在垃圾堆旁。
他的面庞还很幼稚,想是还在上学的年纪,D先生看着身体上遍处都是的淤青和伤痕,最为明显的就是脑门上的一处钝器伤,看起来是快要死了。
D先生看着男孩,并没有过多意外,正打算离开,却听到了逐渐临近的呼唤声。
“季光,你在哪——”
巷口出现一个宽胖的身影,来者皮肤黝黑,却又违和地戴着一副方框黑色眼镜,看起来不免有些滑稽,他四处寻觅的眼睛锁定在了D先生身旁的人身上,瞳孔陡然聚缩,“季光,你怎么了,醒醒,醒醒!”男人一个箭步冲了进来,摇晃着还留有一丝温度的躯体大声呼唤着。
看着那无力垂下的手臂,本打算离开的D先生又饶有兴致的停下来,“看起来更像是一出有趣的戏剧。”
D先生虽然经历了许多死亡,但他初至人间,手头无事,便打算停下来看个究竟。
那不知名的男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迅速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刚一接通还没等那边发出声音,便大声喊道:“人找到了,快过来,在小巷这边!看起来不行了!”
匆匆挂断电话,他又拨打了急救电话:“喂,东华路江南路口旁的小巷有人晕过去了……对对对,需要救护车……好好好……”待电话挂断,男人又焦急地蹲下,双手从男孩的背后和腿下穿过,一用力将男孩抱了起来,走向巷口,D先生也跟着飘了出去。
走到巷口,D先生一眼就看到同样匆匆而至的女人,岁月不饶人,长时间的寻找让这看起来四五十岁饱经风霜的阿姨显得有些疲惫。
不顾脸上的汗正在流下,女人伸出手探了探男孩的鼻息,“还好,还好,还活着。”感受到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气息,女人这才放下心来,与男人一同在路口等着救护车到来。
凉风随着救护车的警笛声一同冲进了路口,载上了两人后又匆匆离去,D先生跟着也来到了医院。
“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是脑部遭受钝器打击,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手术室外,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匆匆丢下一句后便快步离开,留下男人在原地看着一抹白色远去的背影。
沉吟半晌,男人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你儿子都昏迷了,你还在哪里鬼混呢?”
电话对面拨弄麻将的声响顿了一下,随后一个满不在乎的声音传来,“人没死就行,大哥你看着点,哎哎!我胡了,拿钱拿钱。”
听着那头逐渐杂乱的声音,被称作大哥的男人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看了一眼一旁的妻子,长叹一声,两人皆是相对无言。想来这两位便是季光的大姨大伯了。
医院的时钟悄无声息的走着,大伯焦急的神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有些麻木了起来。
终于,季光从手术室被推了出来,全无血色的脸毫不避讳的展现出劫后余生的虚弱,他的眼睛紧闭,头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看着他苍白的脸,大姨不忍地问道:“医生,孩子什么时候能醒啊。”
“三至五日应该就能醒了,不过他这个情况至少得留院观察半个月。对了,孩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但看起来不是新伤。”听闻此言,大伯蹙起眉头,不满起来。显然,这是他的好弟弟、孩子父亲的“杰作”。
医生又叮嘱了一些这几日要注意的事项,还告知他们要尽快去前台支付手术以及住院的费用。
“这可怎么好?!”大姨焦急起来,这么些年的相处生活,他们对这个弟弟也算是了如指掌:要钱,没有;要命,也不给。于叔侄情谊,他们不能坐视不理;而于自身利益,他们也肉疼这笔几乎是有去无回的巨款——万把块的压力对于本就贫困的家庭无疑是雪上加霜。
等到把季光推入病房安顿下来,她便将丈夫拉出病房,开口了。
“手术钱可怎么办呀?一时半会儿的哪拿得出这么多钱?孩子他妈联系上了吗?”
“打过电话了,说是厂里抽不出身,让我们照看着。”
“哼,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样子,儿子都伤成这样了……”她有些埋怨,大伯在一旁也是直皱眉。
在他的记忆里,弟弟一家原本不是这样的,他们有着稳定的工作,稳定的生活,一家人其乐融融——直到七年前的那场车祸。
车祸不仅让弟弟失去了工作,断了一条腿,更是让他本就骄傲的心一次次遭到挫伤——求职简历的见去不见来;家里日渐见拙的存款……也许是在某个再次被拒绝的白天,他彻底地放弃了,沦为了现在模样。
D先生看看两位苦恼不已的样子,显得有些好奇。在来到人类世界之前,他就听闻金钱于人类就像水之于鱼,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如今一见,果然形象。大伯伯母虽说心地善良,可事到如今似乎早已是仁至义尽。
大伯长叹一声,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而玻璃窗内,男孩平静地躺着,似乎从未被大人的烦心事所烦扰过,似乎他那从记事起就根深蒂固的自卑心事也都被白色病床单深深覆盖住。返璞归真,他看起来倒好像真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孩子了。
淡蓝的光芒微弱地照映在密闭的病房里,泛着淡淡的灰色。和他最后送的那姑娘一样,吸引D先生为之驻足。
莫非在这个世界里,善良的人总要带着几分绝望的么?
他要借着这个男孩的眼睛,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