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稿箱1》青竹落雪

22、第 22 章

　　湖水幽幽，似一块浑然天成的莹润翡翠，水天相接，使人宛若来到世界尽头，天地一体，万物渺茫。
　　两侧崇山峻岭，各种来自大自然的色彩错落有致地排列着：翠柏的深绿、松木的碧绿、鲜草的青绿，以及掺杂在其中的红叶、紫叶、黄叶，点缀群山，烂漫无尽。山与水与舟与人共同构成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画作，而这画作的主人正是世间万物，是宇宙洪荒。
　　李长忆和苏柳登上一叶扁舟，船头小巧的木桌上摆着几叠精致的菜肴和一壶美酒，他们也不在意小舟划行的方向，而是任其随波逐流，在大自然之手的力量下去往远方。
　　水汽弥漫，氤氲蒸腾之间是无数精灵般飞舞盘旋的蜻蜓，晶莹剔透的翅膀在阳光的折射下变换着奇异的色彩，绿色、紫色、蓝色交相辉映，点缀着这壮阔浩瀚的山川胡泊。
　　一只飞累的蜻蜓落在李长忆的衣服上，李长忆静止不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停留在胸口的蜻蜓，有一只蜻蜓的口器里还不停地咀嚼着一只可怜的飞虫，只是嚼着嚼着那被吃了一半的飞虫掉了下来，蜻蜓却毫不在意地依旧蹲踞在原地不动，微风拂过，吹动了李长忆的长发，发丝轻拂过蜻蜓的脑瓜，它感觉有点痒，就用前爪“挠挠头”，李长忆立刻玩心大起，他轻轻捏着一根发丝去撩那蜻蜓，蜻蜓果然又开始“摸得着头脑”，李长忆忍俊不禁，看着蜻蜓举起小爪子挠头的小模样，当真是可怜可爱。
　　不过撩了它一会儿，李长忆却还是轻轻抖了抖衣服让那小家伙飞走了，苏柳在一旁观看全程，轻声问道：“怎么把它放走了？”
　　李长忆抬起头对着苏柳欣然一笑。
　　“船划得太远，它就回不了家了。”
　　苏柳微垂下眼睫，眼睛落在暗影下，愈显黯黑。
　　“你不吃点东西吗？”李长忆笑眯眯地问他。
　　苏柳抬眸看他，像是迟疑了一阵，继而摇了摇头。
　　“你的脸受伤了？所以你不愿叫人看见吗？”李长忆问，“还是说其实你长得丑陋不堪，不愿示人？可我总觉得你的相貌该是不错的。”
　　苏柳盯着李长忆清亮的眼睛，李长忆也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末了，苏柳终于先招架不住，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抑或者更多的是一副坦然无畏的样子，伸出手轻轻摘去了覆在面上的薄沙。
　　那是一张宛若出水芙蓉般的玉面，肤若凝脂，唇如丹砂，美艳倾城。
　　“就这么想看我长什么样子吗？”
　　苏柳嘴唇微翘，温和地笑道。
　　李长忆原本用筷子夹着一粒花生米，当他见到苏柳的模样时，不由得呆愣片刻，花生米也顺着筷子滑落，自由地迸溅到木桌上。
　　“不错，是不错，本殿下一向目光如炬。”
　　李长忆轻咳一声。
　　“我也不喜戴这面纱，但……可能不戴会惹来麻烦。”
　　的确如此，不论是财还是色方面。
　　“那你知道竹林主人吗？”李长忆突然问道。
　　苏柳有些惊讶地看了李长忆一眼:“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听说有个什么竹林主人的弟子下山，很多姑娘都跑去看他，可我想那人的容貌必定不及你万分之一的。”
　　李长忆说完，又补充道:“当然，皇宫里美人如云，本殿下也是从小看到大的，不觉有多么新奇，只是……就是觉得你身上有一种我很向往的气度。”
　　苏柳笑了，唇边点缀的梨涡便映衬出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我。不过那竹林主人的弟子我不了解，竹林主人还是可以同你说一说的。那竹林主人传闻原也是一位身份显赫的贵公子，因厌恶尘世的纷纷扰扰便离开家门，四处云游，后来途经竹林山，因在那里悟道便自诩竹林主人，只不过他大部分时间依旧在云游四方，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很少的时间才会再回到竹林山休养生息，很多想要谛听他教诲的崇拜者都是要有充分的机缘和运气才能遇见他的，也因此竹林主人被世人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甚至是超脱于世俗之外的神仙的化身。”
　　“真有这么神？可我倒觉得那都是道听途说，而且若要真说超凡脱俗，有仙风道骨之风，那么……”
　　李长忆的目光逐渐移到了苏柳身上。
　　苏柳并未注意到李长忆神情的变化，只是接着说了下去：“你说的倒也不错，这都是世人们的揣测，也兴许那竹林主人本就是和一般的老人一样普通呢，他们或许心心念念，却从未想过也许竹林主人曾就与他们擦肩而过呢。”

　　“世人皆如此，叶公好龙罢了。”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李长忆淡淡地冷笑道。
　　“不管真相如何，日后再谈。今日借此良辰美景，我敬你。”
　　苏柳冰肌玉洁的五指拾起玉杯，里面装着清冽醇香的美酒，洒满了碎金子般的阳光。
　　李长忆微眯着眼，似乎还没喝酒就已经醉了，他的指肚摩挲着杯盏，与苏柳轻轻相碰。
　　……
　　夕阳西下，明月高升。
　　李长忆不胜酒力，只一杯酒下肚头就已经晕晕乎乎的了，不过即便如此他仍强撑着身子将笔墨铺好。
　　他抬起头仰望着薄云遮月，粲然一笑，蘸着墨水在竹纸上写道：“月白星漫，九天寂寥，旷谷雾蒙云掩月，蒲草芳清，叠巘万丈高空，万物皆渺茫。秋高消亡，万物百态偶然于世，独立于世，轮回复新……”
　　苏柳垂眸，纤纤玉手轻触着微凉的笛身，丹唇微翘，悠悠笛音如清泉般流淌，漫过李长忆久久干涸孤寂的心。
　　在这恍若仙境的月色下，伴着悠然笛声，李长忆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伏在桌上陷入了甜美的梦乡。
　　……
　　李长忆醒来时，整个人都是有点懵的。
　　他望着头顶再熟悉不过的帷幔，一时不知自己是身处梦境还是现实。
　　他对睡着前的情形历历在目：端庄温和的苏柳，泛着柔和白光的圆月，芳草清新的空气，雾气弥漫的湖面，还有那给人以极强压迫感的暗无天际的茫茫夜色。
　　只可惜这一切景象都太过梦幻静谧，梦幻到李长忆甚至以为是自己产生的错觉，这一切不过是他贪玩逃学时做的一场梦，而梦醒了，他仍旧日复一日地过着同样的每一天。
　　李长忆坐起身，樱儿见他醒了，便过来拉开帷幔，并找来了衣服。
　　“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李长忆一边伸长胳膊一边问。
　　“皇后娘娘知道您不见了，就派人出去找您，后来遇见了一位白衣公子，宋誉大人像他说明了缘由，便带您回来了。”
　　“那他呢？”
　　李长忆着急地问。
　　“他？哦，您说那公子吗？他看您回来了，就走了。”
　　樱儿说道。
　　“走了……”
　　李长忆心乱如麻，又是惊喜，又是失落。
　　樱儿看着李长忆失魂落魄的样子，虽然有些不解，但也不好问什么，况且现在还有一要紧事要说。
　　“对了，殿下，皇后娘娘说让您到凤仁宫去一趟，说是有事要跟您说。”
　　这节骨眼上，容皇后要说什么，李长忆心知肚明。
　　他逃学了，还跑出宫去，又跟不认识的人厮混在一起，轻则挨一顿训斥，重则就是一顿毒打。
　　只是李长忆不知道，容皇后要对他说的，是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