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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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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事实上,苏柳没有去任何地方,甚至连太子殿都没出去,不过这倒不是因为侍卫不放行,而是他本身也并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
他拖曳着一身红色婚服,斜靠在屋外的回廊上,静默地看着悬于高空中的明月,只是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的眼角无声地滑落一颗晶莹的泪珠。
默默无言,一如他生性不愿沾染是是非非的温和性子。
夜晚有些寒凉,婚衣虽厚却也抵不过这瑟瑟秋风,苏柳缩紧了身子,但仍给人一种仪态端庄,玉树临风之感。
仿佛他是一位可以举酒敬月的文人雅士,这象征着纷繁复杂尘世的婚服在他身上竟也变得纤尘不染了。
夜,那么静,却又那么冷,冷到透心彻骨,却也因一抹忠情而炽烈如火。
……
第二天早上,苏柳在温暖的阳光中醒来,因为靠着柱子睡了一夜,他的身子还有些发僵。
但他却并未感到寒冷,因为他发现自己被一件很厚的大氅包得严严实实。
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留下的。
苏柳心中虽有猜测,但看到不远处的值守侍卫,还是将他叫过来,象征性地问了一下:“这披风是殿下的吗?”
那侍卫怔愣了一下,继而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苏柳翘他这模样便觉得好笑,干脆想逗逗他。
“太子殿下走了?”苏柳问。
这次侍卫立刻坚定地点点头。
苏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站起身将大氅叠好:“那好,那你知道这披风的主人是谁吗?我想谢谢他。”
侍卫这下可犯了难,一看他那副痛苦的表情就知道苏柳这问题超纲了。
侍卫急得满脸通红,短时间内却又憋不出个答案,那神情比吃了红姑娘果还难看。
“罢了你不必回答我,我知道了。”
可侍卫不但没有被苏柳放过一马的轻松感,反而更紧张了。
“您……知道是谁送的了?”这憨憨的小侍卫说话都结巴了。
“你不可以问我的,这是宫里的规矩。”苏柳柔和地说。
小侍卫吓得冷汗都从鬓角流下来了。是啊,他是什么身份,苏柳又是什么身份?下人怎么能反过来询问柱主子呢?
“娘娘……”
“对于我倒是无所谓,但若是在别的娘娘那里你敢这么随便,她们说不定就会治你的罪了。虽然师父一直在教我‘众生平等’的道理,可还有一个词是‘适者生存’,至少在我们无法改变之前,要先让自己适应这种环境,努力存活下去。”苏柳平缓地说,“不过告诉你也无所谓,这宫中待我好之人屈指可数,这大氅做工又极精致华贵,若不是太子殿下,那便只有可能是皇后娘娘了。”
侍卫一听当即乐了,连连憨笑着点头:“是是是,就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转而,他又连忙收敛笑容,毕恭毕敬地向苏柳行了一礼:“娘娘教训的是,属下再不敢如此了。”
苏柳点点头,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他进到屋子里去,昨夜明明显得如此缱绻暧昧的红纱此刻却在日光下显得刺眼,倒是平增出一丝邪魅妖娆。
苏柳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浓眉艳抹的自己,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
他的母亲因生他而去世,他也曾有过几年好光景,穿金戴玉,是个极富贵且被父亲疼爱的孩子,只可惜后来父亲续弦,再后来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说也无法照顾他周全。
继母虽然待他还不错,但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势利眼?谁管家管钱,谁又是这府里真正应该伺候的主,这帮见风使舵的小人比墙头草倒得还快。
也是苏柳那时年纪太小,自己是富贵少爷的日子不记得了,而他有记忆起便总是穿着再朴素不过的衣服,虽然相比普通百姓还绰绰有余,但对于苏府这样的名门望族来说可就太寒酸了。
再后来苏柳偶然被自己的师父相中,并随同其一起修行,过的日子便更苦了,只是因为记忆中便一直如此,也没觉得有多难捱。
艰难困苦的日子磨砺了他坚强的意志,满腹诗书又让他能站在他人的视角考虑问题,因此他一方面觉得李长忆是典型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但另一方面却也能深深地理解李长忆身处宫中困于皇城的不易。
这世界这样美好,只可惜李长忆不能走出去看一看,苏柳也同样替他感到难过。
而难过又是动力,苏柳想着自己既然答应了容皇后,就总该努努力。
他不敢说自己有多慧眼识人,能分得清善恶,但至少他活到现在,可以说大部分人他第一眼瞧了便知此人是否好相与,奸佞小人即便伪装得再好,那双眼睛也掩盖不了狼子野心,而像李长忆这种表面上咋咋忽忽、骄纵跋扈的人,苏柳却在他的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睛里看到了难得的清纯。
而他昨晚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苏柳想到这,浅浅地笑了。
也的确是心思纯净的人才会那样想啊。
苏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
他是苏柳,既是苏府可怜的有娘生没娘养的大公子,又是当即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太子殿下的太子妃。
亦是……跟随师父云游四海,喜欢浪迹天涯的小道长。
可无论苏柳有多少重身份,他现在却也只是赧然一笑,将头上的金钗配饰一件件摘下来放在了梳妆台前。
侍女们要帮忙,却被他婉拒了,毕竟他过惯了自力更生的生活,虽然他知道这是宫里的规则,他迟早要有当娘娘的架子的,可至少目前他还是不太习惯。
直到换回自己平日里穿的那件白衣,苏柳才感觉好受一点。
不过眼下他倒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于是便随便绾了下头发,一身飘逸地踏出了太子殿。
……
李长忆噘着嘴从凤仁宫走了出来。
因为心情不好,连带着走路都一股杀气。
小侍卫可怜巴巴的跟在他身后撑伞,却愣是没敢问一句,生怕惹主子不高兴。
李长忆越想越气,走路也越来越快。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李长忆咬牙切齿道,“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忘了向母后请安,凭什么他们就只骂我一个人?!”
小侍卫跟在李长忆身侧,屁颠屁颠地附和:“就是就是,若不是太子妃娘娘缠着您,您也不会起这么晚了,这怎么能全赖咱们殿下呢?”
李长忆突然停下脚步,小侍卫一个趔趄,差点没和李长忆来个亲密拥抱。
亲密拥抱是带着温柔笑容的,而很明显李长忆的脸黑得吓人,小侍卫感觉李长忆瞪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仿佛能将自己活剐了。
“别胡说八道!”
“是是是,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李长忆继续气呼呼地向前走,这般情形,小侍卫就更不敢问李长忆要不要坐轿撵回去了。
而李长忆怒气冲冲地向前走了没多远,迎面就撞上了白衣蹁跹的苏柳。
“你……”
李长忆有些出乎意料。
苏柳却只是唇边带着浅浅笑意,恭恭敬敬地向李长忆行了一礼。
“殿下。”
“你来干什么?”李长忆有些没好气道。
“来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苏柳说,“新婚翌日向长辈请安,这不仅是皇家的规矩,也是民间的习俗,不是吗?”
“我们才没有这种规矩呢。”李长忆嘴硬道。
“嗯,殿下说的都对,那么臣就先进去了。”
李长忆就这么瞪大眼睛看着苏柳与自己擦肩伸过,淡定坦然地进了风仁宫。
“嗨他这人!”李长忆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他他……他还在这耀武扬威上了,我和他到底谁才是太子啊?!”
一旁的小侍卫连连安慰李长忆:“当然是您了,当然是您了。”
“得了吧,我看他才是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在他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太子殿下存在?他只要想办法讨好了我父皇母后,这后宫岂不是任他横着走?”李长忆抱臂嘟囔道。
还没待他继续抱怨下去,一道白影又扑簌簌落在他面前。
“哎,你干什么?!”
李长忆的被折返的苏柳强行拉着往殿里走。
“麻烦殿下陪臣一同进去吧。”苏柳侧过头来,对着李长忆粲然一笑。
李长忆当即不满道:“是你自己起来晚了,为什么还要拉着我陪你?再说了,我才刚从殿里出来……”
然而苏柳完全无动于衷,他拉着李长忆的手并没有那么用力,可是李长忆还是乖乖跟着他回去了。
而再次踏入凤仁宫后,李长忆的五官果然如自己所料的那样皱成了一团:他就不该发善心回来的。
瞧瞧父皇和母后的表情,看着乖巧温顺的苏柳就是欣慰地点点头,而再一瞧见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皇帝陛下还忍不住嗔怪了一句:“你还有脸回来?”
那一刻李长忆简直气得想骂街。
苏柳连忙往回拉了一句,恭恭敬敬道:“原本儿臣应当同殿下一起来给父皇母后请安的,可是儿臣起得晚了些,误了时辰,殿下也是不忍心叫醒儿臣才自己一个人先来的,还请父皇母后不要责怪太子殿下,刚刚殿下还对儿臣说怕儿臣受到母后的责罚,所以才想陪着儿臣一同过来呢。”
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听了之后,对苏柳这个小孩更满意了。
李长忆是他们的儿子,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们简直再清楚不过了,而如今娶了这么一位通情达理的好孩子,简直是李长忆的福气,以后有这孩子时时提点着自己的儿子,他们做父母的也就省心了。
而李长忆可就完全是恰恰相反的想法了。
他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跪在自己身旁的苏柳,对自己的未来突然感到无限的担忧。
自己是倒了八辈子霉才遇见苏柳这么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