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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血尾白狼(一) ...

  •   阿葵心中害怕,踩着黑衣武士的肩膀上了马。她不敢挨着少年坐,身子往前,趴伏在马上,两手紧紧抓着马鬃。

      “抓紧了,摔下去我可不会去捞你。”少年扬起马鞭,在马腹上抽了一记。马儿冲了出去,好似离弦的箭。

      “你来指方向。”少年的声音被风吹得更冷了。

      阿葵抬起头,雪花密密的扑在脸上,风本就大,马儿又跑得飞快,她几乎辨不出方向,干脆闭着眼随手一指:“那里。”

      她想,自己只要跟着他就好了,至于他能不能找到白狼,就和她无关了。最好是找不到,他刚刚不是说了,要是找到了,就会放她走吗?

      齐远拨转马头,朝她所指的方位奔去。黑衣武士们骑着马紧紧跟在他身后。在马蹄扬起的雪尘后,浓香的肉汁沿着马尾淌下。

      冬日少粮,饥饿的白狼会寻味而来。

      马儿忽的止住,阿葵抬眸,见不远处有一物高高拱起,似是前日里途径过的雪洞。

      齐远也看到了,问阿葵道:“你就是凭这个雪洞辨认方向的?狼会打洞,这是狼窝么?”

      阿葵摇头,“这是我和阿爷住过的雪洞。”

      “阿爷?”少年似乎颇感兴趣。

      阿葵意识到说错了,便即住口不言。

      少年没再追问,勒住缰绳,下令原地扎营。

      他先下了马,阿葵仍踩着十二的肩膀,跳下马背。雪地很滑,她落地后立不稳,差一点儿跌倒。十二在她臂上轻轻一扶,助她站定后立即收回手,恭敬地低头,似乎是觉着冒犯了她似的。

      她自小就没了父母,在街头长大,受尽了白眼和欺侮,从未被什么人恭恭敬敬地对待过,此时心里便觉着这个黑衣黑甲的年轻人很好,比那个恶声恶气的少年好多了。

      一抬眼,少年正盯着她,脸上似乎存了些玩味的意思。她气哼哼地别过脸去,不理会他。

      忽听远处一声长长的嚎叫,一声接一声,海潮一般,自雪原那头铺天盖地的袭来。

      狼来了。

      她微微打了个哆嗦,摆头去看,目之所见,仍是一片雪白。

      正在扎营的黑衣武士们一齐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手按在暗沉沉的乌黑刀柄上,脚步缓慢挪动,渐渐的,他们站成了一个圈,护卫在阿葵和少年周围,彼此交换着眼神。

      又一声凄厉的狼嚎,高亢粗粝。这一下却犹如惊雷,炸在耳旁。

      十二沉声道:“是狼群,公子。”

      阿葵的心猛地一跳,而后突突突地,兔子般在腔子里跳个不停。

      狼群齐声嚎叫,彼此相和,百步之外却仍旧无法看到它们的踪影,它们显然是在极远的地方嚎叫的,然而那叫声却如在耳边。那么,狼群数量之多,便是可以想见的了。兴许是数十头,甚至上百头。

      上百头饿极的狼,战力几乎可抵一支百人军队,而这边,却只有寥寥数十人。

      她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没数清楚,又数一遍。

      三十八人,连她在内,是三十九人。

      他们不害怕吗?

      她忍不住去看身边的少年,却见他神色如常,正一手挽着弓,一手将三支羽箭安插到弓弦上。

      “公子可要上马?”十七问。他手中持着把小弩,弩箭一触即发,箭头闪动着冷冷的寒光。

      “不必。白狼狡诈,马蹄声会惊散它们。”他侧目看了看阿葵,道:“你领着她,避到那边的雪洞里去。”

      十七还没有长开,是个男孩的身形,白净的脸上总带着狡黠的笑,神情活泛,瞧着却并不讨厌。

      他对着阿葵笑了笑,收起弓弩,一手负在身后,做了个酒楼跑堂邀请客人入座的手势。阿葵本就怕狼,便随着男孩去了。

      刚踏入雪洞,她即刻嗅到一股淡淡的腥臊味,混合着血的腥气。这气味她太熟悉了。这是狼群身上的味道。

      这个雪洞里有狼,或者,不久前有狼来过这里。

      她翕动鼻翼,努力去嗅那气味的来源,却觉那气味似乎消散了。

      十七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他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枯树藤,举到面前细细端详。

      那是阿葵捡来的。阿爷被狼咬伤后,没法子随队伍行走。王大娘便教她拿枯树藤编织担架。雪原上树木稀少,她在雪地里跑了很远,才寻到一棵荒树。这棵树突兀地立在一望无垠的雪原上,像是早枯死了似的,连树枝也不生,树身生得像个树墩子一般,高矮只到她的胸口,更稀奇的是,它粗大的树身上缠满了密密麻麻的藤条。藤条自然也已干枯,然而,她砍下一截后,手上竟沾了些许黏稠的汁液,红得像血,再用手去扯那枯藤,便觉那藤蔓柔韧如活物。

      之后,她便是用这藤条,和捆扎包袱的粗麻绳一起,编织了一方担架。

      噼啪,极轻微的一声响,十七撕开了这条树藤的表皮。

      “咦?”他奇道:“这藤上怎么有血?”

      阿葵道:“这是藤条的浆液。”

      “不,不对。”十七说着,一手探到鼻尖嗅了嗅,“看着像血,还有股子骚味。”

      正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了狼嚎之声。一只狼的叫声刚落,另一只狼的叫声又起,此起彼伏,好似在用叫声交谈。

      阿葵觉得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在衣襟上抹了一下,突然想起,这是那少年给她的新衣裳,立时攥紧拳头,生怕弄脏了披风,教少年羞辱。

      外头的狼嗥一声高过一声,似是狼群离得越来越近了。想到少年,她转头问身边的十七:“那么多狼,他们不害怕吗?”

      十七道:“不怕,公子每年冬日都来这处雪原猎狼。”

      每年都来么?阿葵好奇,问:“他为什么偏要杀狼?狼得罪了他吗?”

      十七笑道:“狼倒是不曾得罪我们家公子,只是公子偏要找上狼。”

      阿葵微微瞪大了眼睛。狼来了,大家都只顾逃命,就连神武的阿爷也会害怕,会受伤,怎么这少年却偏要找狼呢?

      十七道:“公子要找的可不是一般的狼,谁教它们不长眼睛——”他忽的住了口,手中弓弩猛然抬起。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弩箭离弦而出,接着是噗的一声,像是弩箭射穿皮肉的声响。

      雪洞里本就昏暗,此时天已擦黑,洞中愈加难以视物。但阿葵还是看到了,或说是感觉到了。

      有只狼在雪洞里,在雪洞深处。

      弩箭射出之后,再无动静。她却朦胧望见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像两盏鬼火,幽幽地闪灭。她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处只剩一片黑暗。

      “没事了。”十七抹了把头上的汗,“兴许是只野狐狸。”他话音刚落,雪洞外传来一片轰隆隆的狼奔之声,宛如战鼓齐鸣,惊涛拍岸,之后是弓箭离弦的破风声,骏马不安的骚动声。

      两人原本站在雪洞口,此时皆不由自主地往洞外望去。

      洞外,一队武士跨在马上,列成一字型,对着不远处的狼群,手中弓箭齐发。

      另一队武士以齐远为圆心,列成一个圆形,一手持刀,一手持弩,。齐远在阵中弯弓搭箭,箭势威猛,冲天而去。

      一声马嘶,两头灰狼忽的扑进了马群,身形如闪电般矫捷,左右夹击,一口咬在一匹马的肚腹上。

      马吃痛地扬起前蹄,骑在马上的黑衣武士不及反应,被马甩落下去。

      “当心!”一名黑衣武士急奔去救,一头通体灰白的灰狼自斜刺里狠扑上来,一把将他扑倒在地,狼爪深深地陷入他的脖颈中,鲜血疾涌而出,直喷到灰狼头上。

      狼性喜血,闻到腥味愈发兴奋,狼头高昂,长啸一声,冲着武士们龇起尖牙。

      “不好!”

      一名距离狼最近的黑衣武士飞身抢到灰狼身前,挥刀斩下。

      只听“砰”的一声,那人远远地飞了出去。而灰狼喉中发出一声令人浑身战栗的哀嚎,狼头发疯似的摆动,头顶还插着武士的刀,血淋下来,染红了狼面,一片刺目的红,而它竟再次对着众人露出了白森森的利齿,宛如自极渊深处爬出来的不死恶兽。

      黑衣武士们手按刀柄,一时都被这情形吓住了。

      “闪开!”齐远一声低喝,扣住弓弦。

      随着“嗖嗖嗖”的声响,三支利箭挟着风声,直奔狼头而去。

      狼头甩动,两支箭落空了,只有一支插入了它的右眼。虽则只有一支,但仍挟着千钧之力,灰狼被箭势带着,向后飞出三步之远,呜咽一声,狼头沉重地垂下了。

      那狼太过骇人,阿葵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喉咙口,此时才松了口气。

      齐远面色不变,又自箭囊中取出三支羽箭,手中长弓微动,目标是那两只正同黑马搏斗的灰狼。

      三箭之后,狼嚎声渐歇。面对着同伴们的尸体,群狼似是对这处猎杀场生出了惧意,纷纷掉头而去。

      狼群来去匆匆,甚至没有分食同伴的尸体。

      “公子,可要追上去?”十二问。

      齐远摇头,“狼王不在其中,这只是些散兵游勇。陷阱阵还没布好,你先扎营,它们闻到了肉味,夜里还会再来的。”说完,他朝着雪洞走来。

      阿葵忙转过头,往雪洞里走了几步。她方才目不错珠地看他杀狼,一颗心始终悬在空中,砰砰直跳。她好害怕,害怕他给狼杀死。可此时又不愿瞧见他。

      十七迎上去,道:“公子力挽狂澜,真乃盖世英雄,曹孟德再世!”

      他识的几个字,平时爱看话本,闲暇时常跑去书馆听人说书,听多了,便免不了要讲给旁人听。时日一长,就连平日里说白话,也是一口的传奇话本腔。

      齐远笑,在他肩头拍了一掌:“什么英雄什么孟德?你是想挨鞭子了?”

      十七结巴道:“公子,我、我这是夸您——”

      齐远不理会,目光落在阿葵身上。她赌气似的背对着他,身影单薄。

      “对了,公子!”十七道:“这洞有点怪,方才我瞧见个怪物,像狼又不似狼,我们还是另寻个地方——”

      他正说着,不知何处又响起一声狼嚎。这一声嚎叫和先前的群狼呼号不同,单单只有一只狼在叫。声调也不同,听来凄厉绵长,像一只老狼在濒死之际发出的叫声。

      这一声狼嚎过后,群马一齐不安地嘶叫起来,紧接着数十匹马齐齐踏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宛如有人在拿鼓槌敲击一面破鼓,教人听了心里隐隐不安。

      “你去外面看看,那狼是在何处叫的。”齐远对十七道。

      十七遵令,忽又转首道:“公子,这雪洞深不可测,公子一个人……”

      齐远打断他,淡笑道:“这不有个小叫花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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