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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小骗子(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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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葵吓了一跳,手不自觉地抬起,隔着衣料,握住了悬在胸前的匕首。
她在北疆也见过身着黑衣的武士。北疆虽归降了大燮,但不少大贵族仍仗着家奴众多,顽强地负隅反抗。他们自发地结成联盟,同大燮派来镇守的军队混战,彼此间常年冲突不断。
大燮的军队里皆是训练有素的武士,皆像十二这般身着黑甲,头戴黑色头盔,杀人之前,喉咙里会发出嘿嘿呵呵的诡异笑声。阿葵每回见到他们,都会飞快地逃走。不能逃走,就藏起来。阿爷告诉她,他们都是些地狱来的恶鬼。
十二不抬头,只沉声道:“敢问姑娘,你可在雪原上见到过白狼?”
他没有嘿嘿大笑,声音恭恭敬敬的,虽然穿着黑甲,却没戴那种黑乎乎的头盔,一张脸也不似画中的恶鬼那般吓人。
阿葵稍稍放松了一点儿,微一点头,忽想他瞧不见自己的动作,便开口道:“我见过。”这句是实话,她的确见过白狼,而且阿爷就是为了杀白狼才受了伤。
十二又问:“那十二人可是你的同伴?”
阿葵迟疑着,抬眸忽见少年正盯着自己,唇角似乎带着嘲讽的笑意,她忽的生气了,哼了一声,负气不答。
十二垂首,又抬高声调问了一遍。
阿葵仍是不答。
齐远不冷不热地道:“要不再吃两个包子?”
阿葵肚里已然塞不下吃食了。她说:“我不要吃。”
齐远盯着她的手,手背上还生着冻疮,显得那手胖乎乎的。
“你为何拦我的车驾?”他问。
阿葵回道:“我饿了,想吃包子。”
齐远道:“你是北疆来的叫花子么?”
阿葵道:“我不是叫花子。”
齐远慢悠悠道:“北疆来的,都是叫花子。”
齐远这几句说的稀奇,但十二已然明了,女孩只说自己不是叫花子,却不否认自己是打北疆来的。
他沉吟道:“姑娘既是北疆来的,北疆天高路远,姑娘弱柳之姿,想必难以独行来往帝都,那么姑娘定是同那十二人一起的。可否容十二问一句,是那白狼咬死了你的同伴么?”
阿葵一声不吭。
十二又问:“姑娘,你是如何逃脱的?”
齐远忽道:“兴许是她杀了那些人,你瞧她的爪子,像不像狼爪?”他本是戏谑,要引阿葵开口,十七却忽的生出了讲故事的兴致,插嘴道:“北疆山里是有一则传说,说人会在月圆之时化身人狼,抢食牲畜——”
他正说着,忽觉一道冷冷的目光朝自己脸上射来,忙住了口,抬手捂住嘴。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远远地飘来:“二哥哥!你回来啦!”
随着那声音,宋娇萝蹦蹦跳跳地跑进了水榭,小脸兴奋得微微发红,“二哥哥!听嬷嬷说你捡了个叫花子回来,还是个女叫花子,她在哪儿?我要瞧瞧她!”她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穿一身雪白的狐裘披风,一脸娇憨,行止间颇有些稚气。
齐远冷着脸嗯了一声,不答她的话。
宋娇萝摆着头,四下找寻,终于瞧见了阿葵。女孩子站在水榭角落,半长不短的头发湿哒哒地披在脑后,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瞅着她。
她有些疑惑地问:“你是叫花子吗?”
阿葵抿唇不答。
她瞧见了阿葵的手,脱口道:“啊,你的手好难看!”
阿葵把手藏到背后,不教她看。
可她又绕到了阿葵身后,歪着头,凑到那双手边,仔细瞧了半晌,又转回去,好奇地盯着阿葵的脸,自言自语道:“这就是叫花子吗?”
阿葵一动不动,身子绷得紧紧的。眼前这个女孩儿看着和她差不多大,一双手干净得好似刚从雪里挖出来,脸庞也清亮亮的,被这么个小女孩儿看着,她有些不自在。倒不是讨厌这女孩儿,只是这女孩却说自己的手难看……她努力藏起自己的手。
要是阿爷没卖掉那双羊皮手套就好了,她想,要是那双手套还在,她就可以戴上它,把手藏在里面,睡觉都不拿出来,那样就不会有人说她的手难看了。
“给我看看吗?我没见过叫花子呢!”宋娇萝不住地叫着。
“你闹够了没有?”少年的声音有些冷。
宋娇萝眨了眨眼,跑到齐远身旁,问:“二哥哥,你带她回来做什么呀?是给我玩的吗?”
“你整日就知道玩,你的玩偶还不够多吗?”
见表哥一脸严厉,宋娇萝不由得有些畏惧,嗫嚅道:“你也一样啊。”
齐远不耐烦道:“我有事,你回园子里玩。”
宋娇萝委屈道:“姨母叫我来寻你的,她听人说你又出府了,说外面风雪大……说……说……”说到最后,她为难起来。
“说什么?”
“说叫门房锁了门,不准你出去。”
“我是去狩猎,又不是去游玩。”
“姨母就是不准你再去猎狼呢!姨母说冬日里的狼都饿疯了,凶得很,你若是去了,准会教狼给抓走!”
“最末这话是你自个儿说的吧?”
宋娇萝娇声嗔了一声:“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就是不准去!”
齐远不理她,站起身,对身旁的黑衣武士道,“十二,你领一队人马,挑你最得力的武士,随我出城。”说罢,也不理会吵嚷的妹妹,径自走出了水榭。
走到几道回廊,他停下脚步,回身见那叫花子还傻傻的站在水榭里,没有跟上来,心里莫名有些烦躁,转头对十七吩咐道:“带上那傻兔子。”
十七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忙回去叫阿葵。
阿葵正自悄悄打量着宋娇萝,后者一时跺脚,一时咬唇,眼里亮亮的,好似要哭,可总没有眼泪落下来。身旁两个婆子围着她,时而伸手去拍她的背,时而去拉扯她的胳膊,时而去摸一摸她的头发,好似她是个木偶娃娃。
阿葵觉得很有趣,好奇这女孩儿和婆子们在做什么游戏。在北疆,她从不曾见人这般作态。
忽的,女孩儿不跺脚了,兔子似的蹦蹦跳跳,一直跳到了她面前。
“喂,你为什么不束发?”宋娇萝问,皱着鼻子,眯着因为哭过而发红的眼睛,像在扮鬼脸。
阿葵心里觉得好笑,咧嘴笑了。
宋娇萝一拍手,“我知道了!你是蛮子对不对?蛮子都不束发,就这么披着头发在泥地里打滚,跟猫狗似的。”
阿葵立时不笑了,她瞪圆眼睛,反驳道:“我不是蛮子!”
谁知女孩并未和她针锋相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还轻轻点了点头。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那你叫什么啊?”宋娇萝问。
她犹豫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阿葵。”
“阿葵?真好,是葵花的葵吗?”
阿葵点头。
十七来叫她时,她颇有些恋恋不舍。宋娇萝和她年岁相仿,性子活泼,问过名字后,又夸她长得好,还颠三倒四地讲了不少趣事。比起那个始终冷脸相对的少年,她更喜欢同这叽叽喳喳的女孩儿在一处玩。
可是她得跟着少年,她得照男人说的做。
她被领着穿过园子,一路来到了大门外。门外的石阶下,停着一辆花梨木马车,马车后是一色的黑马,黑马上,黑衣武士持刀而坐,一手按着刀柄,一手握着缰绳,等候着主人的号令。
十七为她掀起帘子,请她上了马车。车厢里空落落的,车帘变厚实了,地上铺着的地毯换成了白色,织锦坐塌的花样也不同了,连引枕也变了个模样。她坐到软塌上,小心地环顾四周,忽然想,这是一辆新马车。
不多时,少年踏入了车厢,他换了装扮,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腰间的束带上镶着白玉,足下踏着长靴,腕间套一对闪闪发亮的银护臂。他背靠着引枕,长腿一直伸到她脚下,干净的靴面上绣着奇异的兽,神气活现,阿葵看得有些呆。
少年眉头动了动,冷冷地道:“你在看什么?”
阿葵抬眸,瞧了瞧他的脸,那张脸倒没什么变化,嘴唇薄薄的,唇角向上,似乎随时都等着拿话来讥讽她。
“我们去哪儿?”她问。
少年不答,反问道:“你是在何处看到白狼的?”
阿葵问:“你找白狼做什么?”
少年抱起手臂,道:“吃了我的包子,却不肯回我的问话么?”
阿葵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半晌,垂眸道:“我带你去找白狼。”
*
朔风裹着雪花,在天地间呼号起舞,马蹄踏过雪地,溅起层层碎雪。马车驶入了雪原深处,十里外不见人烟,连一棵树也没有。入目所见,唯有一片雪白。
阿葵放下车帘,转头向车内,道:“就是这里,我们在这里遇上了白狼。”
齐远瞟了一眼窗外,问:“你如何确定是这里?”
阿葵道:“我就是知道。”
两人相对而视,眼中皆带着点儿愠意。良久,是少年先移开了目光,“停车。”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少年跳下马车,便有黑衣的武士替他牵了马来。
他正待上马,余光瞥见马车旁的女孩,转过身来,朝她勾了勾手指,命令道:“你上来,和我同乘。”
阿葵朝他走了两步,蓦地止住,摇头,“我会骑马,给我一匹马,我要自己骑马。”
十二垂首道:“姑娘,这儿没有给孩子骑乘的小马。”
阿葵道:“给我一匹大马,我要骑大马。”
齐远翻身上了马,不耐烦地道:“给她找匹马。”
十二应了。
他忽的又道:“慢着。”
少年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女孩,眼神颇有些玩味,少顷之后,他讥讽地说:“你想骑马逃走,是不是?”
阿葵不答,只是微仰着脸去看少年。
“你要是逃走,我也会把你抓回来。不过,在抓你回来之前,我会先拿马鞭狠狠抽你一顿。”
少年的眼瞳里满是恶意,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冰冷,阿葵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噤。
齐远见自己的恶作剧得逞,唇角得意地扬起,“来吧,和我同乘一马,别想着逃跑。不过,若是找到了白狼王,我就答应放你走。”